餓肚皮的孩子們知道晚飯做得了會哈哈大笑,我跟他們一起在笑。咱們老百姓吃到自己種出來的糧食,住上自己蓋起來的房子,那些時候,我都會在場。天哪,我這樣說簡直象凱綏了。
我想他想得太厲害了,有時候彷彿還看見他。”媽不大明白湯姆的意思。湯姆說他自己也不明白,一個人老不能走動,難免要胡思亂想。
媽該回去了,她一定要湯姆把錢拿去。湯姆沒再推,牽着媽的手走出洞口,說了聲「再見」。媽也說了聲「再見」,就很快走了。他的眼睛又濕又燒,卻沒有哭出來。
上了公路,媽聽見背後有腳步聲。她慌張地迴轉頭去,有個男人趕了上來,是個小農場主,有二十畝棉花,成熟得遲了點,現在總算可以摘了,想要僱一些人來摘,肯出九毛一百磅的工錢,媽問明了地點,說:「我們一定去。」回到未一輛大貨車裡,爸和約翰叔叔跟住在貨車另一頭的魏賴特先生背靠車壁坐在那兒。媽講了明天去別處摘棉花的事,爸說最好開了卡車去,去早些可以多摘些。
這兒的棉花快摘完了。魏賴特問,他們是不是也可以去。
媽說,當然可以;還說魏賴特一家可以搭他家的卡車,汽油兩家平攤。魏賴特很感激,媽說這對雙方都有好處。
爸告訴媽,魏賴特先生是來跟他們談一伴事的,這件事叫魏賴特很擔心,原來他的女兒阿琪天天晚上跟奧爾一起在外面蹓躂,沒準出了什麼岔子。阿琪已經成人,該有丈夫了。魏賴特夫婦也並不拘怨奧爾,還挺喜歡他,只是擔心兩家一旦分手,阿琪又會出岔子,他們不願意丟人現眼。媽答應魏賴特,一定不叫他家丟臉,爸會跟奧爾說的;如果爸不肯說,她自己跟奧爾說。
魏賴特道過謝,繞過隔在車廂當中的油布擋子,到那一頭去了。
媽把爸和約翰叔叔喊到身邊,一同坐在床墊上,低聲對他們說:「我打發湯姆走了,到老遠的地方去了。」爸和約翰叔叔都覺得只好這麼辦。爸說:
“我知道。我已經不中用了。我時刻想著過去的情形。老惦着家鄉,這裡的情形就象看不見似的。
真怪,讓女人當家作主了!女人叫幹這幹那,叫上這兒上那兒,我也滿不在乎。”媽安慰他說:“女人比男人能適應環境。女人靠雙手過活,男人靠腦子過活。你別發愁。
也許明年咱們能弄到一塊地呢。”爸怎麼能不愁?手裡一無所有,馬上就有一長段日子找不到活幹,再說羅撒香的產期也不遠了。為了避開這些揪心的事情,他就老回想從前的光景。他說:「咱們這輩子象完蛋了。」
媽笑笑說:“不,沒完。這個道理又只有女人懂得。男人的生活是一跳一跳的——孩子出生,大了去世,這是一跳;置了一塊地又把它丟了,這又是一跳。女人呢,女人的生活象河水似的,不斷地往前流。
女人對生活的看法就是這樣。咱們不會完蛋的。人們總在前進,儘管有人死了,剩下的人卻更堅強了。總得把眼前的日子過好。
一天也不能放鬆。”媽的話叫約翰叔叔想起他的妻子來,「當初她要是不死該多好——」踏板上一陣緩緩的腳步響,奧爾從油布擋子邊走進來。媽喚他過去,說他們正在交談。奧爾說他也正想談談,他不久就要走了。
媽問他為什麼要走,奧爾說他跟阿琪想結婚,他打算去車行找個工作。聽說奧爾和阿琪要結婚,媽高興得要命,只希望他暫時別走。油布擋子那邊的魏賴特太太也聽到了奧爾宣佈的喜訊,高興地探過頭來,說可惜沒有喜糕,該做塊喜糕什麼的才好。
媽就說:「我來煮點兒咖啡,做幾個餅子吧。」魏賴特太太說:“太好了!
我拿點糖來放在餅子裡。”媽忙着和麵粉的時候,羅撒香從外面回來,問媽發生了什麼事情。聽到奧爾和阿琪想要結婚,她一聲不響地看看奧爾,轉身又走了出去。她走到小溪邊,鑽進柳樹林,在柳林深處仰面躺下。
她感到肚裡的孩子沉甸甸的。
第二天天還沒亮,媽就起來了。剛生起爐子,羅撒香也坐了起來。媽發覺羅撒香不同往常,問她有什麼心事。羅撒香說她也要去摘棉花。
媽不同意羅撒香去,因為她產期快到了。可是羅撒香堅持要去。媽問她,是不是奧爾和阿琪的事引起了她什麼想法?問了幾遍,女兒沒有回答。
喊起了一家子,那邊魏賴特家也動了起來。奧爾嘀咕着,天不亮又摘不了棉花。媽說得在天亮前趕到那兒。兩家人都準備完畢,媽還是希望羅撒香別去。
女兒咬緊牙關,非去不可。媽說:「你沒有袋子,也拖不動袋子。」「我摘到你的袋子裡好了。」媽只得嘆口氣答應。
他們到得並不早,那兒已經聚集了一群人。天蒙蒙亮,大家就趕到地裡,各占一行,摘起棉花來。西風呼呼地吹動他們的衣裳,一堆堆灰色的雲乘風飄過山頭,快下雨了。人們相互比賽,也跟快要落下來的雨比賽。
只有這點棉花可摘,也只有這點錢可掙了。十一點鐘,二十畝棉花全都摘完。算了工錢,約德和魏賴特兩家又坐上卡車回去。
車到半路,大雨點灑下來了。羅撒香靠在媽胳膊上,直打哆嗦。媽說羅撒香不該來的,她頂多不過摘了十三四磅。奧爾聽媽的吩咐,開快車回到大貨車那兒。
媽一邊讓男人們和兩個孩子趕緊去拾點柴火回來,一邊和魏賴特太太一起把羅撒香扶進貨車,扶上床墊。
羅撒香只覺得冷,媽把所有的毯子拿來,全給她蓋在身上。
天黑得比往日早。一戶戶人家擠在大貨車裡,聽著傾瀉在車頂上的雨聲。
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