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搭我們便車來的,今兒早上減了工錢,他就走了。」「他什麼模樣?」「矮個兒,臉色蒼白。」「今天早上他臉上有傷沒有?」「我沒看見。汽油站這會兒賣油不?」「賣。」
奧爾招呼大家上車,叫媽坐在前面。媽說:「不,我要坐在後面。爸,你也坐在後面吧,讓羅撒香和約翰叔叔坐在前面。」奧爾說:「爸,把工錢條子給我,我要買點汽油。」
看守看著他們順小道開去。
到汽油站,奧爾苦苦跟辦事員商量,用工錢條子買了兩加侖汽油,找了零錢。在大門口,他們又受到一次檢查,就開出了農場。
初下的霜使夜間的空氣有些寒冷。路邊果樹上的葉子開始飄落,冬天快要到了。
他們不知道往哪兒去。為了湯姆臉上的傷,為了避開警察,車子盡在鄉間的小路上東拐西拐。開上一條石子路,路旁再不見果樹了,全是棉花。一條岸邊有矮樹林的小河跟路並行。
走了一陣,車燈照見一排卸掉輪子的大貨車停在河邊。路旁有塊大木牌,上面寫着「招僱摘棉工人」。
開過那兒不遠,湯姆敲敲駕駛室的鐵殼。奧爾在路旁停住車,下來問什麼事。湯姆讓他把車燈和引擎一齊關了,到後面車廂上去,然後對媽說:「我看見那塊木牌了,他們要招摘棉花的工人,你們看見剛纔那些大貨車了吧,摘棉花的工人就住在那裡面。你們到那兒去吧,也許能找到活兒干。」
媽問:
「你怎麼辦呢?」「你看見河邊的矮樹林沒有。我可以躲在矮樹林裡。到晚上,你們送點東西來給我吃就行了。剛纔我看見一條幹水溝,說不定我能在那兒睡覺。」
爸覺得湯姆的主意挺不錯,就叫奧爾把車子開回剛纔經過的地方,說:
「我們在卡車上睡到天亮,明天就能找到活兒幹了。」媽問:「湯姆怎麼辦?」湯姆說:“你們別管我。我帶上條毯子就行了。開回去的時候,你們留意着點。
有條挺合適的干水溝。你們送點麵包、土豆、玉米糊,就放在那兒,我自己去拿。等傷好一點,我就出來跟你們一起摘棉花。”媽說:「你可要當心呀。」
「你放心。」湯姆拿上毯子,翻過擋板下車。媽看著他的身影在夜色裡漸漸模糊,終於消失在河邊的矮樹林裡,說:「天哪,但願平安無事。」
二十七
深綠的棉秸變得七支八叉,白色的棉花從棉莢裡爆出來似的。
招僱摘棉工——招貼貼出去,傳單散出去,還寫上了路這的木牌。
我要摘棉花。
有袋子嗎?
沒有,我沒袋子。
你得花一塊錢買袋子。要是沒有現錢,可以拿頭一回摘一百五十磅的工錢來抵。摘頭遍棉的工錢是八毛錢一百磅,摘二遍棉是九毛。你知道,這很公道。
把袋子系在腰裡,在兩條腿中間拖着走。起先倒挺輕。
用指尖摘下棉花,往夾在兩腿間的袋子裡裝。後來越拖越重,象種地的馬似的,夾緊了屁股往前拽。孩子們是沒有袋子的,一路跟在後面,摘下棉花裝進大人的口袋裏。
袋子裝滿了,拿去過磅吧。這下吵起來了。過磅的人說你在棉花裡摻了石頭。你又說他的磅不准,剋扣了份量。
有時候他說得不錯,袋子裡確實有石頭。有時候你說得不錯,他的磅確實不准。有時候大家都對,石頭也有,磅也有毛病。於是老是爭吵。
。
天黑了。大家累得精疲力盡,可是幹得挺好,一家子掙到了三塊錢。雖然掙得不多,還是希望這種活兒能多幹幾天。
要是只有五十個人,這活兒就能多幹幾天。可是這兒卻有五百人,根本幹不長。有個人老掙不出他買袋子的錢。每一回上工他都得買只袋子,不等他摘夠份量,地裡的活就完無論如何得攢下點錢,冬天快要到了。
一到冬天,加利福尼亞壓根兒找不到活幹。
二十八
十二輛卸掉輪子的大貨車,六輛一排,頭尾相接,停在河邊一小塊平地上。約德家運氣好,趕上還剩一個空位,住進了未了一輛貨車的一頭。後來的摘棉工人只好住帳篷了,一個個帳篷塞滿了那塊小小的平地。
他們幹得不錯。媽用舊襯衫給孩子們各人做了只小口袋,兩個孩子也學會了摘棉花。每天晚上他們能吃一回肉,還添置了點東西。
這天傍晚,從棉花地裡回來,他們走進十字路口那家鋪子。媽買了三磅排骨,一塊牛肉,還給羅撒香買了瓶牛奶。爸又要了罐糖漿,好做煎餅吃。
露西拿了兩大盒玉米花試探地喊:「媽?」媽一點頭或者一搖頭,能叫她的探問變成驚喜或是悲傷。媽說:「快放回去——」悲傷開始在露西的眼睛裡形成。爸說:「只要五分錢一盒。兩個小傢伙今天幹得不錯。」
媽點頭說:「好吧。」露西又驚又喜,拉著溫菲爾德跑出門去。
回到家裡,媽剛煮好排骨,溫菲爾德悄悄進來。「媽,露西說出去了。」「什麼說出去了?」「湯姆的事情。」媽瞪着眼睛,跪了下來:「她對誰說的?說了些什麼?」事情是這樣的。
露西沒有把玉米花一下子吃完,慢慢地一點兒一點兒吃。
幾個孩子過來想吃一點,露西一點也不肯給。有個孩子搶走了露西的玉米花盒子。露西追上去,打了這個又打那個。來了個大女孩狠揍了露西一下,把露西揍哭了。
兩個打起架來。露西說要找哥哥來殺了那大女孩。那女孩說她也有哥哥。露西說:「我哥哥會把你哥哥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