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剎時電筒光亂晃,只聽得一陣陣叫喊聲和矮樹林裡嚓嚓的跑步聲。他騎在矮胖子身上,一根木棒打中了他的頭,這一棒是斜打過來的,他覺得就象觸了電似的,於是彎下身子沿小溪跑去,劈里啪啦的腳步聲緊跟在他後面。他一轉方向鑽進矮樹林,躲在野葛叢裡。腳步聲近攏來,電筒光往小溪下游照去。
他爬上坡頂,鑽進果園,還聽得叫喊聲和向小溪下游追趕的腳步聲。他彎着腰跑過已經鋤過的田地,鑽進農場的籬笆,然後俏悄趴下,大聲喘氣。趴了很久,他才定下心來,摸摸麻木的臉和鼻子。鼻子打破了,血沿著下巴直往下淌。
他慢慢爬到水渠邊,用冷水洗了洗臉,從襯衫後面的下襬上扯下一塊布,蘸了點水,按在鼻子上。
烏雲飄了過去,滿天繁星,夜又沉寂了。湯姆小心地走近住地。一個看守似乎聽見了什麼,喊道:「哪一個?」湯姆連忙撲倒,一聲不響。電筒光從他上面掠了過去。
他悄悄爬到自家門口。門嘎嘎一響,媽沉着而又警覺地問:「誰?」「是我。湯姆。」「喔,你快睡吧。」
湯姆沒睡着,受傷的臉恢復了知覺,打破的鼻子腫了,痛得渾身發抖。
他定睛望着窗外,只見天上的星星往下落,漸漸不見了。
黎明終於到來。媽頭一個起身,然後喊起爸,讓他憑條子去雜貨鋪賒點玉米面和豬油。兩個孩子也都醒了。媽向床墊望了一眼,約翰叔叔已經醒來,奧爾還睡得很酣。
媽兩眼轉向湯姆,望了一會,連忙走到他身邊,「湯姆,這是怎麼回事?」「噓!小點聲。我跟人打了一架。」「湯姆!」「我實在忍不住,媽。」媽跪下來問:「你又闖禍了?」過了許久他才回答:“是的,闖了禍。
我不能出去做工了,我得躲起來。”兩個孩子爬過來,瞪起眼睛關切地望着湯姆。“他怎麼啦。
媽?”「別閙,洗臉去。」他們退開去,靠着牆坐下。
媽問湯姆:「厲害嗎?」「鼻子破了。」「我是問這場禍事怎麼樣?」「喀,這場禍事可不小!」奧爾睜開眼睛望着湯姆,「你闖了什麼禍?」約翰叔叔也問:「怎麼啦?」爸正好買了玉米面和豬油回來,就問:「什麼事?」湯姆用胳膊肘撐起身子,一會兒又躺下了,「哎呀,我渾身沒勁兒。我馬上告訴你們。孩子們怎麼樣?」媽對蜷在牆邊的兩個孩子看了一眼,「你們洗臉去。」
湯姆說:「不,還是讓他們聽聽。他們不知道反而會亂說。」他說他去看外面出了什麼事,不想遇到了凱緩。凱綏在領導罷工。
那些傢伙來抓凱綏,用鐵鍬柄打碎了他的腦袋。他氣壞了,奪過鐵鍬柄,打翻了一個傢伙。
媽憋住氣。爸發獃了,小聲問:「打死了嗎?」「我——不知道。我氣壞了,想打死他。」媽問:「你讓人家看見了嗎?」“不知道,我想是看見了。
他們用電筒照我們。”媽注視着湯姆的眼睛,獃看了一會。她讓爸劈幾個木箱當柴火,好做早飯,爸幾個還得會做工,又關照露西和溫菲爾德不許說出去,自己就生火,和麵,煮咖啡。
劈好柴火,爸走到湯姆身邊,說:「凱綏——是個好人。他幹嗎要管那些閒事?」湯姆悶聲悶氣地說:「他們來這兒做工,原說五分一箱。」‘咱們掙的是五分呀。”“不錯。
可咱們干的是破壞罷工的事。他們只給那些人兩分半。”「那連飯也吃不上呀。」“他們就為這個才罷工的。
罷工昨晚上給破壞了,說不定今天咱們就只能掙兩分半了。”「唉,這些王八蛋——」“是呀!
爸,你明白嗎,凱綏終究還是個——好人。他躺在那兒,腦袋給打扁了,血往外直淌,天哪!”他用兩手矇住了眼睛。
約翰叔叔問:「我們怎麼辦呢?」奧爾已經起來,哼了聲說:「我打算離開這兒。」湯姆說:“那可不行,奧爾。我們現在少不了你,我就需要你幫忙。我現在出了事,只等能站起來就要走的。
你要留下來照顧卡車。”「我可不喜歡幹這個。」“沒法子,奧爾。這是你的親人,你能幫助他們。
我卻要連累他們的。”奧爾忿忿地嘀咕着:「不知道幹嗎不讓我去車行找個活幹。」「以後再說吧,奧爾。」外面傳來好些汽車慢慢開動的聲音,爸到窗口望瞭望說:「新來一大批工人。」
湯姆說:「我看罷工準給破壞了,今天就只能掙兩分半了。」「那可是拚了命也吃不上飯呀。」「吃落地桃子吧,那也能填飽肚皮。」媽開口了,“聽我說。
今天買了玉米面,還有玉米糊吃。等攢下了買汽油的錢,我們就走。這兒不是好地方。我也不願意湯姆一個人流落在外。”
「不能這麼做,媽,我要連累你們的。」媽繃緊了臉,“就得這麼做。快來吃吧,吃了媽去幹活。我洗洗臉就來。
咱們得掙點錢才行。”三個男人帶著兩個孩子先走。媽拿了杯盤到湯姆跟前,讓他吃點東西。
湯姆痛得沒法吃。媽就在他床墊邊坐下,止湯姆把昨晚上的事情再說清楚些。
凱綏幹什麼來着?他們幹嗎要打死他?湯姆說:「他只是站在那兒,幾支電筒光照在他身上。」「可記得他說了些什麼?」“記得。他說:『你們不該叫人餓死。』那胖子就罵他是赤黨。
凱綏說:『你們不知道自己幹的什麼事。』那傢伙就下毒手了。”「他就是這麼說的嗎——『你們不知道自己幹的是什麼事』?」「是的。」「可惜奶奶聽不到這句話了。」
「媽,當時我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不知不覺就幹了,簡直沒想到自己會幹這種事。」“你做得對。我巴不得你沒有這麼幹,巴不得你不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