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下山的時候,他們摘了二十箱合格的桃子。湯姆把第二十箱送到驗收處,說:「滿一塊錢了。可以賒賬了嗎?」辦事員說:「可以。我給你一張賒一塊錢賬的條子。」
湯姆把條子交給媽。露西和溫菲爾德都喊累了。媽就帶著兩個孩子先離開果園。
雜貨鋪是個鐵皮蓋的大棚子。媽推門進去,一個矮小的禿子站在櫃檯後面。媽說她有張賒一塊錢賬的條子,想買點肉,那人問要不要來點碎牛肉,兩毛錢一磅。媽吃了一驚,價錢太貴了,她記得一磅只要一毛五。
那人吃吃地笑着說:「也貴也不貴,你到鎮上去買,少說要用掉一加侖汽油。」同樣的理由,一毛二一個麵包這兒要賣一毛五。媽發火了,「這些東西不是每一樣都得花一加侖汽油去運呀!」那人開心地笑了:「我們是賣東西,並不要買東西。如果我們要買東西,話就不這麼說了。」
媽還想買點土豆,這兒土豆得賣兩毛半五磅。媽說:「夠了,我知道鎮上的價錢。」那人說:「那你就到鎮上去買吧。」媽捺住火氣,溫和地問:「這鋪子是你開的?」“不,公司的。
我不過在這兒做事。”媽又問貨價是不是公司定的?來這兒買東西的人,是不是都跟她一樣生氣?那人遲疑了一會,只好說是。媽就問:「因為這樣,你就拿人開心嗎?」那人看著媽,沒回答。
媽要了四毛錢肉,一毛五麵包,兩毛五土豆。她知道湯姆想喝咖啡,一問價錢,最便宜的要兩毛。正好一塊。媽說:“我們七個人幹活就掙這一頓晚飯。
包起來吧。”交了條子,拿起四個包,她又想到煮咖啡沒有糖,湯姆喝咖啡要放糖的,就跟那矮子商量先賒一點,隨後再把條子送來。那人先說不行,這兒不允許這麼做;後來從自己口袋裏拿出一毛錢丟進現金出納機,寬慰媽說:「總算解決了。你下回拿條子來,我再收回這一毛錢。」
媽接過一小袋糖,說了聲「謝謝」。走到門口,她又迴轉身去說,「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天天都體會着這個道理。要是遇到了困難,有什麼需要,那就去找窮人幫忙吧。只有他們才肯幫忙,只有他們。」
湯姆、奧爾、爸和約翰叔叔走出果園的時候,夜已經深了。吃過晚飯,湯姆想去外面看看,剛纔吵吵閙閙究竟是怎麼回事。爸累得腰痠背痛,而且怕惹是非,不去。約翰叔叔也不去。
奧爾只想在附近走走。湯姆就獨自往大門走去。
穿過收割了莊稼的田野,爬上一道堤壩,他看見了那高高的鐵絲網大門。
有個聲音問:「哪一個?」湯姆站定了不動。一個拿槍的人走過來,一道電筒光射到湯姆臉上。「上哪兒去?」「散散步。不行嗎?」“回去。
要不我就吹警笛,把你抓起來。”「我走就是了。」他默默地往回走了一段,然後彎下身子走進田裡,終於到了一道繃著五條帶刺的鐵絲的籬笆眼前。他仰面躺下,把頭鑽到最低一條鐵絲下面,雙手托住那根鐵絲,兩腳在地下一使勁,身子就溜了過去。
他正想站起來,一群人在公路邊走過,等他們走遠了,才起來眼在後面走。
公路上有座水泥小橋,一條小溪在橋下流過。溪旁有個帳篷,一個男人坐在帳篷前的一隻木箱上。湯姆走過去打招礙:「你好。」那人問:「你是誰?」「過路的。」
「這兒有你的熟人?“沒有。跟你說我是過路的。」帳篷裡探出個頭來,「什麼事?」湯姆一見喊道:「凱綏!哎呀,凱綏,你在這兒幹什麼?」凱綏也喊起來:“怎麼,我的天,原來是湯姆·約德呀!
進來,湯姆。進來。”方纔那個人問:「你認識他?」“認識?怎麼不認識!
認識多年了。我是跟他到西部來的。進來吧,湯姆。”凱綏抓住湯姆的胳膊,把他拉了進帳篷中間點着一盞燈,有三個男人坐在地下。
他們疑惑地抬起頭來。一個面容憔悴的人向湯姆伸出手:「見到你很高興,我聽凱綏說過。這就是你說的那位朋友嗎?」凱綏說:「是的。就是他。」
接着問湯姆一家人在哪兒,他上這兒來幹什麼。
湯姆告訴凱綏,他們聽說這兒有活千,就一家子都來了。
一批州警把他們趕進農場,摘了一下午桃子。進農場的時候他看見一群人在外面大叫大嚷,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才出來看看究竟。他問凱綏是怎麼到這兒來的。
凱綏朝前探過身來,黃色的燈光落在他那高高的蒼白的額頭上。他說:
「監獄真是個有意思的地方。我本來象耶穌那樣,到荒野裡去尋求真理。有時候几乎也體會到了一些道理。可是進了監獄,才真正懂得了真理。」
他那雙眼睛又鋭利,又快活。“大牢房裡經常蹲滿犯人,老犯人出去,新犯人進來。我跟他們每一個都談過話,有的是酒鬼。可是大多數是偷了東西給關進去的,偷的多半是他們急需的東西。
他們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你明白嗎,湯姆?”湯姆說:「不明白。」“你知道,他們都是好人。他們變成壞人,無非為了太窮,他們需要東西。於是我漸漸明白,所有的亂子全是窮惹出來的。
現在我還沒把這個道理分析清楚。有一天,他們給我們吃餿豆子。有個犯人吵起來,可是沒人理會。
他拚命地嚷,又有個犯人嚷起來,我們大家都嚷了。一片叫喊聲,就象要把牢房喊炸了似的。這一來倒有了結果:他們跑來,換了些東西給我們吃。你明白嗎?”「還是不明自,」湯姆說。
凱綏雙手托着下巴,「我跟你說不清楚,得親自體會到才行。」湯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