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說:「你是第二個這麼說的了。人家幹嗎恨你?」那人問:「你們要上西部去?」「正趕路呢。」「別聽我說的,你們親眼去看看好了。」湯姆說:「誰都想把自己要去的地方弄明白呀。」
“你們真想知道的話,我倒是個歡喜打聽而且自己動過點腦筋的人。那是個好地方,可是早給人占了。你們過了沙漠,繞過倍爾菲克,就到了。那麼漂亮的地方,真是一輩子沒見過。
滿眼果樹葡萄,風景再好沒有。你們會經過一片荒廢的好地,那是土地富產公司的地。只要他們不打算種植,那地就得荒廢下去。你要去種上一點莊稼,就得坐牢。”
「很好的地,他們不種?」“是的,簡直能把你氣死。你還沒見人家那副怪模怪樣的神氣,他們看看你,那臉色就象在說:『我討厭你們這班窮鬼』。警察攆得你到處不能安身。你想支起帳篷在路邊住下,他們也會把你趕跑。
你述沒讓人叫過’俄克佬’呢!”湯姆問:「『俄克佬』,這是什麼意思?」「俄克佬本來說你是奧克拉荷馬人,沒啥不好,現在這個稱呼,就等於癟三,下流胚。聽說咱們家鄉有三十萬人在那邊,都過着豬一般的生活,因為那兒什麼都有主了,一點兒不剩。占着土地的人拚命要保住他們的產業,哪怕把全世界的人殺光也不肯放手。不過他們也伯,他們知道挨餓的人只要能掙到飯吃,啥都幹得出來,因此又害怕,又着急,甚至彼此也不和好。」
湯姆又問:「要是找得到工作,攢些錢,能不能買小小一塊地呢?」年紀大的那個哈哈大笑,看看他的兒子,他兒子也咧着嘴笑。那人說:「你根本找不到固定的工作。每天打另工混口飯吃就不錯了,還得看人家的白眼,上人家的當。總之,你一點辦法也沒有。」
爸問:「一個人要是肯苦幹,也沒有辦法?」「我說不准。到了那邊,你們也許能找到固定的活幹,那就算我撒謊。不過去那兒的人多半非常倒霉。」爸轉過頭去看看約翰叔叔。
「你老不開口,到底有啥想法?」約翰叔叔皺起眉頭,說:「我根本不去想它。咱們要到那邊去,是嗎?不管怎樣,反正得去。到了那邊,找得到活千就幹活,找不到活幹就等着。在這兒說些廢話,毫無用處。」
湯姆大笑起來。「約翰叔叔不大說話,說出話來倒很有道理。咱們今晚就上路吧,爸?」「也好。早點過了沙漠也好。」
「那我要到林子裡去睡一覺。」湯姆站起來,走上沙灘,把衣服穿在濕淋淋的身上。他走進柳林,找個樹蔭躺下。
諾亞跟了過來,「湯姆!」他喊了聲。湯姆問:「什麼?」「湯姆,我不想再往前走了。」湯姆坐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願意離開這條河。我要沿著這條河往下走。
找根繩子,釣魚。在好好的一條河邊是餓不死人的。”「你丟得下家裡人?丟得下嗎?」“顧不上了。我捨不得離開這條河。
湯姆,你知道家裡人對我都很好,可是他們並沒有真正把我放在心上。”「你瘋了!」“不,我沒瘋。我對自己很清楚。我知道他們都會難過的。
但是——哎,我反正不跟你們去了。你告訴媽吧,湯姆。”「聽我說,你這個傻瓜——」「說也沒用。我也很難過,但是顧本上了。」
他急忙轉身,沿著河往下遊走去。湯姆想追上去,卻又站住了。他看諾亞順着河邊,在樹林間忽隱忽現,身子越來越小,終於看不見了。於是他抓抓頭皮,回到樹蔭下躺下來睡覺。
奶奶光身蓋條窗帘躺在床墊上說胡話:「威爾,你真臟!你一輩子幹淨不了。你這個豬玀!」媽坐在旁邊,用硬紙板給奶奶振風趕蒼蠅。羅撒香坐在另一邊,望着她母親。
一個穿黑色衣裳的女人鑽進帳篷來。「聽說這裡有人快升天了。上帝保佑!」「她路上辛苦了,休息一會就會好的,」媽緊張他說。那女人彎下腰,一隻手在奶奶額頭上一按,“不錯,快升天了。
我們帳篷裡育六個福音會信徒,我把他們叫來做場禱告。”媽板起臉說:「不,不對,奶奶是累了。做禱告她受不了的。」「受不了那穌柔和的聲氣?你們不是教徒嗎?」“我們向來信教。
可是我們趕了一夜路,奶奶累了。我們不想麻煩你們。”「不麻煩。就算麻煩,為了一個升天的靈魂,我們願意效勞。」
「謝謝,我們不要在這帳篷裡做什麼禱告!」那女人朝媽望了一會,說:「哎,我們不願意眼看一個姐妹去世,而不給她禱告。我們可以在自己的帳篷裡做。大嫂,我們寬恕你的鐵石心腸。」媽別轉頭,那女人很不自在地走了出去。
羅撒香喊:「媽!」媽問:「什麼?」「你怎麼不讓他們來做禱告呢?」「我也不知道。福音會的教徒都是好人。他們特別會號哭。我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滋味,我會受不了的,我的心會碎的。」
不遠傳來一陣禱告的聲音,從吟湧到歌唱,有人領有人和,忽決忽慢,時起時落。忽然有個女人的哭訴聲越來越高,另一個女聲和一個男聲跟了上來,都象野獸在嚎叫。媽聽得心裡發慌,羅撒香低聲哭泣起來。奶奶起先隨着那嚎叫聲嗚嗚哀哭,然後深深嘆了口氣,呼吸漸漸平穩,睡着了。
媽有點兒內疚,對羅撒香說:「也許我對不起那些好人。奶奶睡着了,你也躺下歇歇。」她倆在奶奶身邊躺下。
一個男人的聲音把媽在迷迷糊糊中吵醒。媽連忙坐起來,只見一個身穿制服,腰帶上掛着手槍的警察把身子探進帳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