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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次值夜班以來,也就是寒假的最初兩天,卓婭沒睡過懶覺,她從小就沒有這個習慣。首先,她坐下來給自己縫一件春天穿的喬其紗內衫,衣料還是工Z月份領到報酬時買的(奶奶經常說:「夏天準備雪橇,冬天準備大車」;正是根據這個諺語的道理,商店裡好的夏令用品只有冬天才能買得到)。卓婭是在奶奶的那台舊「辛格爾」牌縫紉機上做活的(這台機器是從斯庫棱斯克搬來的),最初的縫紉技術和剪裁手法也是奶奶傳授的,現在都已過時了,於是卓婭就靠眼看心記向鄰居、熟人中上過裁剪縫紉培訓班的人學,因為她自己怎麼也擠不出時間去上這樣的課。在這兩天裡,她沒能把內衫縫完,但卻跑了好幾家化學乾洗店,總算找到一家願意洗她的一件舊的單大衣。
她還坐車到市場上去買過土豆和蔬菜,在那裡她討價還價,似乎把每一分錢都掂一掂,最後,兩手提着兩隻沉甸甸的拎包回來(在商店裡買東西,通常是奶奶去排隊,但重東西她拿不動)。卓婭還去過一次浴室。她想隨便躺下來看看書,可是沒有時間了。而昨天晚上,她跟大學同年級的同學麗塔一起,到文化宮去參加過舞會。
卓婭真希望能有比一般俱樂部更健康、更清新的地方,但是除了俱樂部,便沒有可以結識年輕人的那種風氣、場所和晚會。她同一個年級和同一個系裏有很多俄羅斯姑娘,可小伙子差不多都是烏茲別克人。因此,學校裡的晚會她懶得去。
她跟麗塔一起去的那座文化宮,地方寬敞、整潔、供暖好,有大理石的柱子和樓梯,有鑲青銅框架的高大鏡子——走路或跳舞的時候,老遠就能看見你自己,還有昂貴的舒適太師椅(不過它們被套子罩了起來,不允許往上坐)。然而,從新年晚會以後,卓婭就沒到那裡去過,因為她在那裡曾受到很大委屈。當時舉行的是化裝假面舞會,設有精彩服裝獎。卓婭給自己縫了一套猴裝,帶有絶妙的尾巴。
她的整個打扮都是經過周密考慮的——髮型也好,薄薄的脂粉也好,色彩的對比也好,這一切都既滑稽而又漂亮,可說能穩拿頭獎,儘管能夠與她競爭的人很多。可是就在發獎之前,幾個缺乏教養的小伙子用刀子將她的尾巴割了下來,相互傳遞和藏匿。卓婭哭了起來——倒不是由於這些小伙子的愚蠢行為,而是由於周圍人的發笑,把惡作劇看做是很機智的舉動。沒有尾巴,這套服裝便大為減色,加上卓婭情緒低落,結果什麼獎也沒得到。
即使是在昨天,她走進文化宮俱樂部時,還帶著委屈情緒生俱樂部的氣。可是沒有任何人和任何物提醒地猴子尾巴事件。到的人是來聯歡的,有大專院校的學生,有工廠的工人。卓婭和麗塔沒有一次機會能在一起跳,她們一下子就被分開了,在管絃樂隊的伴奏下,她們一連
3個小時盡情地旋轉、搖晃、跺腳。
身體需要這種活動,需要這種旋轉和扭動,它覺得很舒服。而所有跟她跳舞的舞伴都很少說話,要是偶爾說了句笑話,那按卓婭的鑒賞標準來看,也顯得有點愚蠢。後來,一個名叫科利亞的技術設計員出來送她回家。一路上他們談論印度電影,談論游泳;要是談什麼正經話題,那必定會覺得可笑的。
快到大門口的時候,他們在比較晦暗的地方接吻,而卓婭那撩人春心的乳房是最夠受的了。它們被他摟得多麼緊啊!他還試圖通過別的途徑達到目的,卓婭已陶然心醉,但與此同時她想到星期日還要早起,此刻有點浪費時間,一股冷意不由地透入心胸,於是她把他打發走了,自己順着年久的扶梯跑上樓去。
在卓婭的女友中間,尤其是醫學院的女同學之中,流行着這樣一種觀點:必須儘快向生活索取,而且愈早愈好,愈多愈好。在這種思潮的氛圍中,要在一年級、二年級、直至三年級還保持什麼老處女似的狀態,除了滾瓜爛熟的理論知識以外一無所知,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卓婭也經歷過,也跟不同的小伙子數次經歷過相互接近的各個階段——從逐漸放寬限制開始,到被突襲和被佔有;經歷過忘乎一切的飄然時刻,即使炸彈落到屋頂上也不能改變姿勢;也經歷過平靜下來以後渾身乏力的時刻,把散扔在地板上和椅子上的衣物撿起來——本來,他們的衣物怎麼也不可能放在一起,而這時雙方卻看到它們放在同一個地方,而且一點也沒感到奇怪,還當着對方的面很自然地把衣服穿上。
快上大學三年級的時候,卓婭就繞過了老處女的行列,可這畢竟不是那麼一回事n試一切之中缺少那種生活穩定乃至生活本身的基礎,缺少某種具有本質意義的連續性。
卓婭今年只有
23歲,可她見到的已經不少了,至今還記得從斯摩棱斯克撤退時那令人發瘋的漫長路程;起初坐貨車,後來乘駁船,再後來又坐貨車。不知為什麼她尤其記住了貨車上的那個鄰居,此人不停地用繩子去量每一個人所占用的鋪板的寬度,最後證明卓婭一家多占了兩釐米。她也記得戰爭年代這裡的饑餓而又緊張的生活,那時人們所談論的都是關於食品配給卡和黑市上的價格。記得她的叔叔費佳常常從床頭櫃裡偷她本來就少得可憐的麵包。
而如今,在醫院裡,她所看到的都是這些忍受着癌症痛苦、難以擺脫厄運的病人,聽到的是他們那令人沮喪的傾訴,看到的是他們的眼淚。
同這一切相比,偎依、擁抱乃至更進一步,都只不過是生活苦海中有點甜味的幾滴。靠這樣的兒滿是無法解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