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這樣靦腆呀?已經是第二天了,見了也不打招呼。」
焦姆卡哆咦了一下,抬頭看了看。啊!——能是跟誰說話呢?這是在跟他說話!
那花冠似的發朵在她頭上微微顫動。
「你怎麼,有點害怕,是嗎?去找把椅子,拖過來,讓咱們認識一下。」
「我,並不害怕。」但某種東西使他的聲音有點異樣,妨礙他響亮地回答。
「那就搬把椅子過來坐下好了。」
他抄起一把椅子,加倍小心不現出腿瘸,一隻手將它挪到姑娘旁邊,跟她的椅子並排靠着牆壁。接着,他伸出手:
「我叫焦姆卡。」
「我叫阿霞,」對方把自己那柔軟的手放在他手中,隨後又抽了出來。
他坐了下來,結果弄得十分可笑:兩個人並排坐著,像新郎新娘似的。再說,這樣看她也不方便。他站了起來,移動了一下椅子,顯得隨便一些。
「你幹嗎獃着,什麼事情也不做嗎?」焦姆卡問。
「為什麼要做呢?再說,我是在做呀。」
「那你是在做什麼?」
「我在聽音樂。在想像中跳舞。而你,恐怕不會吧?」
「在想像中跳舞?」
「哪怕真的跳也行!」
焦姆卡否定地咂了隨嘴。
「我一下子就看出,這方面你不報在行。否則這會兒咱們可以轉幾圈呢,」阿霞環視了一下四周,「況且也沒有地方。再說,這算得上什麼舞曲呢?只不過那麼聽聽罷了,因為沉默總是使我感到壓抑。」
「那你喜歡什麼舞呢?」焦姆卡興緻勃勃地跟她交談。「探戈嗎?」
阿霞嘆了口氣:
「什麼探戈,那是奶奶輩跳的舞!現在真正的舞是搖擺舞。我們這兒還沒有人跳。莫斯科有,而且是行家在跳。」焦姆卡並不是注意聽她所有的話,只不過跟她聊天感到愉快,並且有機會瞧她而已。
她的眼睛有點奇特——略帶綠色。要知道,眼睛是沒法染的,原來就是那樣。不過它們還是很討人喜歡。「那才叫跳舞呢!」阿霞打了個板子。
「究竟怎麼個跳法,我也不會,沒親眼見過。說說看,你是怎麼消磨時間的?是唱歌!嗎?」「不,不是。我不會唱歌。」「為什麼,我們只要覺得悶得慌,就唱歌。
那你做些什麼呢?拉手風琴嗎?」「不……」焦姆卡感到慚愧。他哪兒也不如她。他總不能直接對她說,他對社會生活有濃厚的興趣…”阿霞簡直感到不可思議:瞧,這倒是個有意思的典型!
“你大概喜歡田徑運動吧?而我,五項運動的成績還不錯。
我跳高能跳三.
4米,鉛球能推
13.
2米。”
「我——不行……」焦姆卡痛切地意識到,在她面前,自己是個多麼無能的人。瞧,人家會為自己創造多麼輕鬆的生活氣氛!
而焦姆卡從來都不會……「只是偶爾踢踢足球……」
連這也甭想再玩了。
「那麼,煙你總會抽吧?酒喝不喝?」阿霞問道,還抱著希望。
「還是隻會喝啤酒?」
「啤酒能喝,」焦姆卡嘆了口氣。(其實他連啤酒也沒沾過嘴邊,但總不能讓自己徹底丟臉。)
「哎喲喲!」阿霞拖長了聲音,像腰下面挨了拳頭似的。「你們怎麼還是沒出娘窩的寶貝兒子喲!什麼體育成績也沒有!我們學校裡的男生也是這樣。
9月份我們被併到男校了,校長給自己留下的都是些被整得服服貼貼的和功課好的學生。而所有的棒小伙子都被趕到女校去了。
」
她不是想侮辱他,而是憐憫他,可他畢竟對「被整得服服貼貼」這種說法感到生氣。
「你上幾年級?」他問。
「
10年級。」
「誰允許你們梳這種髮式?」
「哪會允許呢!一個勁兒地反對…不消說,我們也跟他們鬥!」
倒也是,她說話很直爽。焦姆卡即使被她取笑,即使被她拳頭打,也不要緊,只要她不停地說下去就好。
輕首樂結束了,播音員開始報告關於各國人民反對可恥的巴黎協定的鬥爭。這個協定對法國來說是危險的,因為法國被置於德國統治之下;而對德國來說是不能容忍的,因為德國被置於法國統治之下。
「那麼,總的來說你是做什麼的呢?」阿霞還在探問。
「總的來說,我是個車工,」焦姆卡漫不經心而又莊重地說。
但即使是車工,阿霞也沒感到驚奇。
「那你的工資是多少?」
焦姆卡很珍視自己的工資,因為那是血汗錢,而且又是剛剛掙來的。但此時他感覺到,說工資是多少,他張不開口。
「當然微不足道!」他終於擠出了一句。
「這毫無意思!」阿霞胸有成竹地說道。「你還不如去當個運動員!你有這方面的條件。」
「這得有本領……」
「得有什麼本領?!每個人都能成為運動員!只要多練就行!而運動員的待遇多高啊——坐車不花錢,伙食費每天
30盧布,住賓館就不用提了!還有獎金!又有多少城市可以觀光啊!」
「喂,你都到過什麼地方?」
「到過列寧格勒,到過沃羅涅什……」
「你喜歡列寧格勒嗎?」
“嗅,那還用說!多大的商場啊!百貨大樓!什麼東西都有專賣的櫃檯——專賣長筒絲襪的,專賣手提包的!
這一切,都是焦姆卡所不能想像的,他心裡很羡慕。因為這姑娘如此大膽談論的一切,也許的確很好,而他的眼界卻十分狹窄。
女護理員,像一座雕像,還是那麼站在桌旁,與史達林並排,直着腰板往報紙上吐葵花籽殻兒。
「你這個運動員,怎麼到這兒來了?」
他沒敢問她究竟有什麼病。這可能會使對方不便于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