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火車頭已經拉響了第一聲汽笛。「暗!」葉夫列姆喊着,伸出了兩隻手。「要是你願意,那就爬進來,咱們一起走!」她果然抓住了他的兩隻手,當着托拉斯的人和丈夫的面爬進了車窗,就這樣她跟着去了,和他同居了兩個星期。怎樣把葉芙多什卡拖進了車廂,這樣的事他記得。
如果說葉夫列姆一生中從娘兒們身上發現了什麼特點的話,那就是她們能纏。把一個浪兒們搞上手很容易,可是甩掉就難了。儘管到處都講「平等」,葉夫列姆也不反對,但他內心裡從來沒把女人當作完全的人——除了自己的第一個妻子阿米娜以外。要是別的漢子認真指出他對待娘兒們不好,那他說不定會感到奇怪。
然而,按照這本奇怪的書來說,葉夫列姆簡直一無是處。
燈被提前打開了。
那個有潔癖的滿腹牢騷的病號醒了,從被窩裡探出禿腦袋,匆匆戴上了眼鏡,看上去像個教授。他立刻向大家宣佈一個喜訊:針打下去他沒覺得什麼,本以為會有嚴重反應。說罷他就伸着腦袋到床頭櫃裡取燒鷄。
葉夫列姆注意到,這些虛弱的人只能吃鷄肉。即使給他們羊羔肉,他們也會說:「這肉不消化。」
葉夫列姆還想看看別人,但這需要把整個身軀轉過去。而朝前看去,只能見到這個喜歡訓人的傢伙在啃鷄骨頭。
波杜耶夫呻吟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把身子轉向了右邊。
「瞧,」他大聲宣佈。「這兒有一篇小說。叫做《人們靠什麼活着形。」說著便冷冷一笑。
「這個問題誰能回答?人們靠什麼活着?」
正在下跳棋的西布加托夫和艾哈邁占抬起了頭。艾哈邁占的健康正在恢復,他心情愉快,信心十足地回答說:
「靠給養。靠伙食和被服。」
參軍前他一直住在家鄉的小村子裡,只會講烏茲別克語。所有的俄羅斯詞兒和概念,有關紀律性和散漫性,都是從部隊裡學來的。
「還有誰回答?’被杜耶夫聲音嘶啞地問道。來自書本的這個難題出乎他的意料,對大家來說也不是那麼容易回答。“還有誰回答?人們靠什麼活着?」
穆爾薩利莫夫老頭不懂俄語,否則,他有可能比這裡所有的人都回答得好。但這時正好有一位男護士——醫科實習生圖爾貢來給他打針,此人回答說:
「靠工資唄,那還用說!」
黝黑的普羅什卡從角落裡全神貫注,像看商店櫥窗似的注意着,他甚至嘴都張開了半拉,但什麼也沒有說。
「噶,說呀!」葉夫列姆敦促着。
焦姆卡把自己看的一本書放下,皺着眉頭在思考這個問題。葉夫列姆手裡的那本書,也是焦姆卡拿到病房裡來的,但他沒能把它讀下去,那本書像一個聾子在與你交談,答非所問,談的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它使人消沉,思想混亂,而所需要的卻是行動方面的忠告。因此他沒有讀《人們靠什麼活着?》,不知道葉夫列姆所期待的答案是什麼。
他在考慮自己怎麼回答。
“唁,說吧,小伙子介葉夫列姆鼓勵他。
「在我看來,」焦姆卡慢條斯理地回答,像站在黑板前回答老師提問一樣,一邊想一邊回答,惟恐答錯。「首先靠的是空氣。其次靠水。再就是靠食物。
」
先前,要是有人問葉夫列姆,他也會這樣回答。只是還會補充一點——靠烈酒。但這本書談的完全不是擁方面的問題。
他吧嘈了一下嘴。
「賠,還有準回答?」
普羅什卡決心一試:
「靠熟練的技術。」
這說得也對,葉夫列姆一輩子也是這樣想的。
西市加托夫這時卻嘆了口氣,不好意思地說:
「靠故鄉。」
「這是指什麼?」葉夫列姆感到奇怪。
「就是說,靠自己的家鄉……要生活在出生的地方。」
‘啊……這倒不必。我年輕的時候就離開了卡馬河,如今,對我來說那裡有它沒它都無所謂。河就是河,豈不反正一樣?”
「在自己的家鄉,」西市加托夫固執地低聲說,「病也不會纏着你。在家鄉什麼事情都好辦。」
「好啦。還有誰說?」
「是在說什麼?說什麼?」精神有點振作了的魯薩諾夫插嘴問。「到底是什麼問題?」
葉夫列姆呼味着向左邊轉過身去。靠窗的病床都空着,只剩下那位療養員。他兩手捏住一條雞腿的兩端正在啃。
他們就這樣面對面地坐著,彷彿是魔鬼故意安排的。葉夫列姆眯縫起眼睛。
「是這麼個問題,教授:人們靠什麼活着?」
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不假思索,甚至連啃雞腿也几乎沒有耽誤:
「這是一個毫無疑問的問題。應當記住。人們活着,靠的是思想信仰和社會利益。」
說罷,他把關節處的那塊美味的脆骨咬了下來。此後,除了爪子上的厚皮和耷拉著的筋,腿骨上什麼也沒有了。於是他把鷄骨放在床頭柜上的一張紙上。
葉夫列姆沒有應聲。這位虛弱的人回答得如此乾脆使他很不高興。既然是思想信仰,那就只好閉口不談了。
於是他打開書,又專心讀了起來。他自己也想弄個明白,究竟怎樣回答才算正確。
「那是本什麼書?都寫了些什麼?」西布加托夫放下棋子問道。
「好,聽聽吧……」波杜耶夫念了開頭的幾行。「‘一個鞋匠帶著老婆孩子住在一個農民家裡。他既沒有自己的房子,也沒有地……」
但朗誦起來是很費力的,且時間又長,所以他就靠在枕頭上,開始用自己的話向西布加托夫複述,自己努力在頭腦裡把故事重溫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