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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 36 / 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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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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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頁

朗讀:

這時燈熄了。為了這本書不被別人拿去,早晨也不用再找,葉夫列姆把它塞在自己的褥墊底下。在黑暗中他還給艾哈邁占講一個古老的寓言,說真主怎樣分配壽命,以及人得到了好多元用的壽命(不過,他自己並不相信這一點,無論怎樣的壽命他都不認為是無用的,只要身體健康)。入睡之前他把看過的幾篇故事又思索了一番。

只是射向頭部的刺痛很厲害,妨礙思索。


  

星期五的早晨天空晦暗,而且跟醫院裡的任何一個早晨一樣,是陰沉沉的。在這間病房裡,每一個早晨都從葉夫列姆那令人心情沮喪的話開始。如果有人說出了自己的希望或心願,葉夫列姆會立刻給他潑冷水,使他失望。但今天他卻死也不肯開口,而是擺好了姿勢一心在讀這本不起眼的書。

洗臉對他來說几乎是多餘的,因為就連他的腮幫子也纏着繃帶;早飯可以在被窩裡吃;而今天手術病人又沒有醫生來巡診。葉夫列姆慢條斯理地翻着這本書的粗糙厚實的紙張,默默地讀着和思索着。

對放射科病人的巡診結束了,那個戴金絲邊眼鏡的病號起初對醫生罵罵咧咧,隨後變得膽怯了,被打了針;科斯托格洛托夫在爭自己的權利,出去了又回來了;阿佐夫金出院,彎着腰捂着肚子跟大家告別;其他病人有的被叫去照愛克斯光,有的去輸血。而波杜耶夫依然沒有下來在兩排床位之間的通道上徘徊,他默然不語地在看自己的書。這本與眾不同的書在跟他進行饒有興味的交談。

他活了一輩子,可還從未碰到過這樣一本真正值得一讀的書。

要不是刺痛感射向頭部的這脖子迫使他躺在這張病床上,那他未必會去讀它。這些小故事也許打動不了一個健康人的心。

還是在昨天葉夫列姆就注意到這樣一個標題:《人們靠什麼活着》拍這個標題擬得是那麼貼切,彷彿就是葉夫列姆自己想出來的。最近幾個星期,他在醫院裡徘徊的時候,儘管沒有明說,事實上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人們靠什麼活着?

這篇故事並不算短,但一開始讀起來就很輕鬆,給人一種親切、樸素的感覺:

「一個鞋匠帶著老婆孩子住在一個農民家裡。他既沒有自己的房子,也沒有地,全靠皮匠活養活一家人。麵包價格昂貴,可活兒不值錢,掙來的錢都花在吃的上面。鞋匠跟老婆兩人只有一件皮祆,而且,這件皮襖已穿得破爛不堪。



這些都明明白白,下面也很容易懂:謝苗本人又高又瘦,幫手米哈伊爾也有點兒瘦,可是老爺:

「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臉又紅又圓,脖子跟公牛脖子差不多,整個兒有如生鐵鑄成……過着這樣的生活他怎能不滾瓜流油呢,這個像鉚釘一樣結實的人連死神也拿他毫無辦法。」

這樣的人物,葉夫列姆見過不少:煤炭托拉斯的經理卡拉休克是這樣的人,安東諾夫也是,還有切切夫、庫赫季科夫。再說,葉夫列姆本人豈不也開始有點兒像這類人物了?

波杜耶夫慢慢地,彷彿是逐字逐句琢磨地把這篇故事整個兒讀完了。

這時已經到了吃午飯的時間。

葉夫列姆既不想徘徊,也不想說話。好像有什麼東西進入了他的體內,在那裡把一切都倒了過來。原先有眼睛的地方,現在沒有眼睛了。原先是嘴的地方,現在已沒有嘴了。

醫院反正已從葉夫列姆身上刨下了頭一層粗木花。現在就儘管刨好了。


  

葉夫列姆還是那樣,兩個枕頭墊在背後,曲着兩腿,合起來的書放在並攏的膝上,眼睛望着空無一物的白色牆壁。外面,天空中陰雲密佈。

葉夫列姆對面床上的那個白臉的療養員打針以後一直在睡。由於他冷得打顫,給他蓋得比較厚實。

旁邊的床上,艾哈邁占在跟西布加托夫下跳棋。他們的語言很少有共同的地方,所以互相用俄語交談。西市加托夫坐的姿勢要使患病的腰不歪不曲。他還年輕,可是前頂上的頭髮卻越來越稀少。

而葉夫列姆的頭髮卻一根也沒有脫落,還是那麼蓬鬆稠密,有如一片無法通過的棕色密林。他身上至今還保存着對付娘兒們的全部精力。然而,一切似乎都沒有什麼意思了。

葉夫列姆究竟搞過多少這類女人是很難想像的。起初他還記個數,老婆不算在內,後來也就懶得記了。他的第一個妻子阿米娜是葉拉布加的一個挺規姑娘,白白的臉蛋,臉上的皮膚非常細嫩,只要指甲稍微碰一下,立刻就會出血。她是一個性格倔強的女子,主動帶著小小的女兒離開了他。

從那時以來葉夫列姆就不願再使自己丟臉,總是首先將娘兒們拋棄。他過的是候鳥式的生活,自由自在,一會兒去應招工,一會兒去簽訂合同,要是拖着一個家,他會感到很不方便。在任何新去的地方他都能為自己找到主婦。至于那些隨便搭上的女人,自願的也罷,不自願的也罷,他有時連名字也不問,而只按說好了的價碼付錢。

現在,在他的記憶裡,她們每個人的面貌、習性和有關的經過,全都混淆在一起了,只有屬於特別的情況,他才銘記在腦子裡。比方說,他記得那個工程師的妻子葉芙多什卡,戰時在阿拉木圖車站月台上,她怎樣站在他的車窗下面扭動着屁股求他。當時,他們全班人馬前往伊犁去開闢新的礦區,托拉斯的許多人都在為他們送行。其中也有葉芙多什卡的丈夫,這個窩窩囊囊的人站在不遠的地方在說服某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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