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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果有神乎?曰:鬼既不虛,神自不妄,譬有百姓必有官師。問先儒稱雷神之類,皆旋生旋化,果不誣乎?曰:作措大時飽聞是說,然竊疑霹靂擊格,轟然交作,如一雷一神,則神之數多於蚊蚋,如雷止神滅,則神之壽促于蜉蝣。以質先生,率遭呵叱,為鬼之後,乃知百神奉職,如世建官,皆非頃刻之幻影,恨不能以所聞見再質先生,然爾時擁皋比者,計為鬼已久,當自知之,無庸再詰矣。大抵無鬼之說聖人未有,諸大儒恐人諂瀆,故強造斯言。
然禁沉湎可,並廢酒醴則不可。禁淫蕩可,並廢夫婦則不可。禁貪惏可,並廢財貨則不可。禁鬥爭可,並廢五兵則不可。
故以一代盛名,挾百千萬億朋黨之助,能使人噤不敢語,而終不能愜服其心,職是故耳。傳其教者,雖心知不然,然不持是論,即不得稱為精義之學,亦違心而和之。曰:理必如是雲爾。君不察先儒矯枉之意,生於相激非其本心,後儒闢邪之說,壓于所畏亦非其本心,竟信儒者真謂無鬼神。
皇皇質問,則君之受紿久矣。泉下之人,不欲久與生人接,君亦不宜久與鬼狎,言盡于此,余可類推。曼聲長嘯而去。案此謂儒者明知有鬼,故言無鬼,與黃山二鬼謂儒者明知井田封建不可行,故言可行,皆洞見癥結之論。
僅目以迂闊,猶墜五里霧中矣。
●汪主事厚石言,有在西湖扶乩者,下壇詩曰:舊埋香處草離離,只有西陵夜月知,詞客情多來弔古,幽魂腸斷看題詩,滄桑幾劫湖仍綠,雲雨千年夢尚疑,誰信靈山散花女,如今佛火對琉璃。眾知為蘇小小也。客或請曰:仙姬生在南齊,何以亦能七律。乩判曰:閲歷歲時,幽明一理,性靈不昧,即與世推移,宣聖惟識大篆,祝詞何寫以隷書?釋迦不解華言,疏文何行以駢體?是知千載前人,其性識至今猶在,即能解今之語,通今之文。
江文通謝元暉能作愛妾換馬八韻律賦(見于纂異記),沈休文子青箱,能作金陵懷古五言律詩。古有其事,又何疑于今乎?又問尚能作永明體否,即書四詩曰:歡來不得來,儂去不得去,懊惱石尤風,一夜斷人渡。歡從何處來,今日大風雨,濕盡杏子衫,辛苦皆因汝。結束蛺蝶裙,為歡棹舴艋,宛轉沿大堤,綠波雙照影。
莫泊荷花汀,且泊楊柳岸,花外有人行,柳深人不見。蓋子夜歌也。雖才鬼依託,亦可雲俊辯矣。
●表兄安伊在言,河城秋獲時,有少婦抱子行塍上,忽失足仆地,臥不復起,獲者遙見之,疑有故,趨視則已死,子亦觸瓦角腦裂死,駭報田主,田主報裡胥,辨驗死者,數十里內無此婦,且衣飾華潔,子亦銀釧紅綾衫,不類貧家,大惑不解。且覆以葦箔,更番守視,而急聞于官。河城去縣近,官次日晡時至,啟箔檢視,則中置槁秸一束,二屍已不見,壓箔之磚固未動,守者亦未頃刻離也。官大怒,盡拘田主及守者去,多方鞫治,無絲毫謀殺棄屍狀,糾結繳繞至年餘,乃以疑案上。
上官以案情恍惚,往返駁詰,又歲余乃姑俟訪,而是家已蕩然矣。此康熙癸巳甲午間事。相傳村南墟墓間,有黑狐夜夜拜月,人多見之,是家一子好弋獵,潛往伏伺,彀弩中其股,噭然長號,化火光西去,搜其穴,得二小狐,縶以返,旋逸去。月餘而有是事,疑狐變幻來報冤。
然荒怪無據,人不敢以入供,官亦不敢入案牘,不能不以匿屍論。故紛擾至斯也。又言城西某村有丐婦,為姑所虐,縊于土神祠,亦箔覆待檢,更番守視,官至則屍與守者俱不見,亦窮治如河城,後七八年乃得之於安平——深州屬縣。蓋婦頗白皙,一少年輪守時,褫下裳而淫其屍,屍得人氣復生,竟相攜以逃也。
此康熙末事,或疑河城之事當類此,是未可知。或併為一事,則傳聞誤矣。
●同年龔肖夫言,有人四十餘無子,婦悍妒,萬無納妾理,恆鬱鬱不適,偶至道觀,有道士招之曰:君氣色凝滯,似有重憂,道家以濟物為念,盍言其實,或一效鉛刀之用乎。異其言,具以告,道士曰:固聞之,姑問君耳,君為制鬼卒衣裝十許具,當有以報命,如不能制,即假諸伶官亦可也。心益怪之,然度其誑取無所用,當必有故,姑試其所為。是夕,婦夢魘,呼不醒,且呻吟號叫聲甚慘,次日兩股皆青黯,問之秘不言,吁嗟而已。
三日後復然,自是每三日後皆復然,半月後,忽遣奴喚媒媼,雲將買妾,人皆弗信,其夫亦慮後患,殊持疑。既而婦昏瞀累日,醒而促買妾愈急,布金于案,與僮仆約,三日不得必重抶,得而不佳亦重抶.觀其狀似非詭語,覓二女以應,並留之。是夕即整飾衾枕,促其夫入房。舉家駭愕,莫喻其意,夫亦惘惘如夢境。
後復見道士,始知其有術能攝魂,夜使觀中道眾為鬼裝,而道士星冠羽衣,坐堂上焚符攝婦魂,言其祖宗翁姑以斬祀不孝,具牒訴冥府,用桃杖決一百,遣歸,剋期令納妾。婦初以為噩夢,尚未肯,俄三日一攝,如征比然。其昏瞀累日,則倒懸其魂,灌鼻以醋,約三日不得好女子,即付泥犁也。攝魂小術,本非正法,然法無邪正,惟人所用,如同一戈矛,用以殺掠則劫盜,用以征討則王師耳。
術無大小,亦惟人所用,如不龜手藥,可以眏眐絖,亦可以大敗越師耳。道士所謂善用其術歟?至囂頑悍婦,情理不能喻,法令不能禁,而道士能以術制之。堯牽一羊,舜從而鞭,羊不行,一牧豎驅之則群行。物各有所制,藥各有所畏,神道設教,以馴天下之強梗,聖人之意深矣。
講學家烏乎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