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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桂岩自揚州還,攜一琴硯見贈,斑駁剝落,古色黝然,右側近下,鎸西涯二篆字,蓋懷麓堂故物也。中鎸行書一詩曰:如以文章
論,公原勝謝劉,玉堂揮翰手,對此憶風流。款曰稚繩,高楊孫相國字也。左側鎸小楷一詩曰:草綠湘江叫子規,茶陵青史有微詞,流傳此硯人猶惜,應為高陽五字詩。款曰不凋,乃太倉崔華之字。
華,漁洋山之門人,漁洋論詩絶句曰:溪水碧于前渡日,桃花紅似去年時,江南腸斷何人會,只有崔郎七字詩。即其人也。二詩本集皆不載,豈以詆訶前輩,微涉訐直,編集時自刪之歟?後以贈慶大司馬丹年,劉石庵參知頗疑其偽,然古人多有集外詩,終弗能明也。又楊丈汶川,諱可鏡,楊忠烈公曾孫也,以拔貢官戶部郎中,與先姚安公同事。
贈姚公一小硯,背有銘曰:自渡遼,攜汝伴,草軍書,恆夜半,余之心,惟汝見。款題芝岡銘,蓋熊公廷弼軍中硯,雲得之於其親串家。又家藏一小硯,左側有白谷手琢四字,當是孫公傳庭所親制。二硯大小相近,姚安公以皆前代名臣,合為一匣。
後在長兒汝佶處,汝佶夭逝,二硯為婢媼所竊賣,今不可物色矣。
●余十七歲時,自京師歸,應童子試,宿文案孫氏——土語呼若巡詩,音之轉也,室廬皆新建,而土坑下釘一桃杙,上下頗礙,呼主人去之。主人頗篤實,搖手曰:是不可去,去則怪作矣。詰問其故,曰:吾買隙地構此店,宿者恆夜見炕前一女子立,不言不動,亦無他害,有膽者以手引之,乃虛無所融,道士咒桃杙,釘之,乃不復見。余曰:其下必古塚,人在上,鬼不安耳,何不掘出其骨,具棺遷葬。
主人曰:然。然不知其果遷否也。又癸已春,余乞假養痾北倉,姻家趙氏請余題主,先姚安公命之往,歸宿楊村,夜已深,余先就忱,仆隷秣馬尚未睡,忽見綵衣女子揭簾入,甫露面即退出,疑為趁座妓女,呼仆隷遣去,皆云外戶已閉,無一人也。主人曰:四日前有宦家子婦宿此卒,昨移柩去,豈其回煞耶?歸告姚安公,公曰:我童子時,讀書陳氏舅家,值仆婦夜回煞,月明如晝,我獨坐其室外,欲視回煞作何狀,迄無見也。
何爾乃有見也,然則爾不如我多矣。至今深愧此訓也。
●河豚惟天津至多,土人食之,如園蔬,然亦恆有死者,不必家家皆善烹治也。姨丈惕園牛公言,有一人嗜河豚,卒中毒死,死後見夢于妻子曰:祀我何以無河豚耶?此真死而無悔也。又姚安公言,裡有人,粗溫飽,後以博破家,臨歿語其子曰:必以博具置棺中,如無鬼,與白骨同為土耳。於事何害;如有鬼,荒榛蔓草之間,非此何以消遣耶?比大殮,僉曰:死葬之以禮,亂命不可從也。
其子曰:獨不雲事死如事生乎?生不能幾諫,歿乃違之乎?我不講學,諸公勿干預人家事。卒從其命。姚安公曰:非禮也,然亦孝思無已之心也。吾惡夫事事遵古禮,而思親之心,則漠然者也。
●一奴子業針工,其父母鬻身時,未鬻此子,故獨別居于外,其婦年二十餘,為狐所媚,歲余病瘵死。初不肯自言,病甚,乃言狐初來時為女形,自言新來鄰舍也。留與語,漸涉謔,繼而漸相逼,遽前擁抱,遂昏昏如魘,自是每夜輒來,必換一形,忽男忽女,忽老忽少,忽醜忽好,忽僧忽道,忽鬼忽神,忽今衣冠忽古衣冠歲,余無一重複者。至則四肢緩縱,口噤不能言,惟心目中了了而已。
狐亦不交一言,不知為一狐所化,抑眾狐更番而來也。其尤怪者,婦小姑偶入其室,突遇狐出,一躍即逝,小姑所見是方巾道袍人,白鬚瞏瞏,婦所見則黯黑垢膩,一賣煤人耳。同時異狀,更不可思議耳。
●及孺愛先生言——先生於余為疏從表侄,然幼時為余開蒙,故始終待以師禮:交河有人,田在塚旁,去家遠,乃築室就之,夜恆聞鬼語,習見不怪也。一夕,聞塚間呼曰:爾狼狽何至是?一人應曰:適路遇一女,攜一童子行,見其面有衰氣,死期已近,未之避也。不虞女忽一嚏,其氣中人,如巨杵舂撞,傷而仆地,蘇息良久乃得歸,今胸鬲尚作楚也。此人默記其語。
次日,耘者聚集,具述其異,因問昨日誰家女子傍晚行,致中途遇鬼,中一宋姓者曰:我女昨晚同我子自外家歸,無遇鬼事也。眾以為妄語,數日後,宋女為強暴所執,捍刃抗節死。乃知貞烈之氣,雖屆衰絶,尚剛勁如是也。鬼魅畏正人,殆以此夫。
●張完質舍人言,有與狐為友者將商于外,以家事托狐,凡火燭盜賊,皆為警衛,僮婢或作奸,皆摘發無遺,家政井井,逾于商未出時,惟其婦與鄰人闐,狐若勿知。越兩歲商歸,甚德狐,久而微聞鄰人事,又甚咎狐。狐謝曰:此神所判,吾人敢違也?商不服曰:鬼神禍淫,乃反導淫哉。狐曰:是有故。
鄰人前世為巨室,君為司出納,因其倚信,侵食其多金,冥判以婦償負,一夕準宿妓之價,銷金五星,今所欠祗七十餘金矣。銷盡自絶,君何躁焉。君倘未信,試以所負償之,觀其如何耳。商乃詣鄰人家曰:聞君貧甚,仆此次幸多贏,謹以八十金奉助,鄰人感且愧,自是遂與婦絶。
歲暮饋餚品示謝,甚精腆,計其所值,正合七十餘金。所贏數乃知夙生債負,受者毫釐不能增,與者毫釐不能減也。是亦可畏也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