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頁
●董秋原言,東昌一書生,夜行郊外,忽見甲第甚宏壯,私念此某氏墓,安有是宅,殆狐魅所化歟?稔聞聊齋誌異青鳳、水仙諸事,冀有所遇,躑躅不行,俄有車馬從西來,服飾甚華,一中年婦女揭幃指生曰:此郎即大佳,可延入。生視車後,一幼女妙麗如神仙,大喜過望,既入門,即有二婢出邀。生既審為狐,不問氏族,隨之入,亦不見主人出,但供張甚盛,飲饌豐美而已。生候合卺,心搖搖如懸旌。
至夕,簫鼓喧闐,一老翁搴簾揖曰:新婿入贅已到門,先生文士,定習婚儀,敢屈為儐相,三黨有光。生大失望。然原未議婚,無可復語,又飫其酒食,難以遽辭,草草為成禮,不別而歸。家人以失生,一晝夜方四出覓訪,生憤憤道所遇,聞者莫不拊掌曰:非狐戲君,乃君自戲也。
余因言有李二混者,貧不自存,赴京師謀食,途遇一少婦騎驢,李趁與語,微相調謔,少婦不答亦不嗔。次日,又相遇,少婦擲一帕與之,鞭驢徑去,回顧曰:吾今日宿固安也。李啟其帕,乃銀簪珥數事,適資斧竭,持詣質庫,正質庫昨夜所失。大受拷掠,竟自誣為盜,是乃真為狐戲矣。
秋原曰:不調少婦,何緣致此,仍謂之自戲可也。
●蒲田李生裕翀言,有陳至剛者,其婦死,遺二子一女,歲余至剛又死,田數畝,屋數間,俱為兄嫂收去,聲言以養其子女,而實虐遇之。俄而屋後夜夜聞鬼哭,鄰人久不平,心知至剛魂也。登屋呼曰:何不祟爾兄,哭何益。魂卻退之數丈外,嗚咽應曰:至親者兄弟,情不忍祟,父之下,兄為尊矣。
禮亦不敢祟,吾乞哀而已。兄聞之感動,詈其嫂曰:爾使我不得為人也。亦登屋呼曰:非我也,嫂也。魂又嗚咽曰:嫂者兄之妻,兄不可祟,嫂豈可祟也。
嫂愧不敢出,自後善視其子女,鬼亦不復哭矣。使遭兄弟之變者盡如是,鬼尚有鬩牆之釁乎?
●衛媼,從侄虞惇之乳母也,其夫嗜酒,恆在醉鄉,一夕鍵戶自出,莫知所往,或言鄰圃井畔有履,視之果所著。窺之,屍亦在,眾謂牆不甚短,醉人豈能逾,且投井何必脫履,咸大惑不解。詢守圃者,則是日賣菜未歸,惟婦攜幼子宿,言夜聞牆外有二人邀客聲,繼又聞牽拽固留聲,又訇然一聲,如人自牆躍下者,則聲在牆內矣,又聞延坐屋內聲,則聲在井畔矣,俄聞促客解履上床聲,又訇然一聲,遂寂無音響。此地故多鬼,不以為意。
不虞此人之入井也,其溺鬼求代者乎?遂堙是井,後亦無他。
●族叔楘庵言,嘗見旋風中有一女子,張袖而行,迅如飛鳥,轉瞬已在數裡外。又嘗于大槐樹下,見一獸跳擲,非犬非羊,毛作褐色,即之已隱,均不知何物。余曰:叔平生專意研經,不甚留心于子史,此二物古書皆載之。女子乃飛天夜叉,博異傳載,唐薛淙于衛州佛寺見老僧,言居延海上,見天神追捕者是也。
褐色獸乃樹精,史記秦本紀,二十七年伐南山大梓,豐大特。注曰:今武都故道有怒特祠,圖大牛上生樹本,有牛從水中出,復見于豐水之中。列異傳:秦文公時,梓樹化為牛,以騎擊之,騎不勝,或墮地,髻解被發,牛畏之入水,故秦因是置旄頭騎。庾信枯樹賦曰:白鹿貞松,青牛文梓。
柳宗元祭纛文曰:豐有大特,化為巨梓,秦人憑神,乃建旄頭。即用此事也。
●王德圃言,有縣吏夜息松林,聞有泣聲,吏故有膽,尋往視之,則男女二人,並坐石幾上喁喁瞙語,似夫婦相別者。疑為淫奔,詰問其由。男子起應曰:爾勿近,我鬼也。此女吾愛婢,不幸早逝,雖葬他所,而魂常依此,今被配入轉輪,從此一別,茫茫萬古,故相悲耳。
問生為夫婦,各有配偶,豈死後又顛倒移換耶?曰:惟節婦守貞者,其夫在泉下暫留,待死後同生人世,再續前緣,以補其一生之瞚苦。余則前因後果,各以罪福受生,或及待,或不及待,不能齊矣。爾宜自去,吾二人一刻千金,不能與爾談冥事也。張口噓氣,木葉亂飛,吏悚然反走,後再過其地,知為某氏墓也。
德圃為凝齋先生作秋燈叢話,漏載此事,豈德圃偶未言及,抑先生偶失記耶。
●先外祖母曹太恭人,嘗告先太夫人曰:滄州有宦家婦,不見答于夫,鬱鬱將成心疾,性情乖剌,琴瑟愈不調,會有高行尼至,詣問因果,尼曰:吾非冥吏,不能稽配偶之籍也,亦非佛菩薩,不能照見三生也。然因緣之理,則吾知之矣。夫因緣無無故而合者也。大抵以恩合者必相歡,以怨結者必相忤,又有非恩非怨亦恩亦怨者,必負欠使相取相償也,如是而已。
爾之夫婦,其以怨結者乎?天所定也,非人也,雖然,天定勝人,人定亦勝天。故釋迦立法,許人懺悔,但消爾勝心,戢爾傲氣,逆來順受,以情感而不以理爭,修爾內職,事翁姑以孝,處娣姒以和,待媵妾以恩,盡其在我,而不問其在人,庶幾可以輓回乎?徒問往因,無益也。婦用其言,果相睦如初。先太夫人嘗以告諸婦曰:此尼所說,真閨閣中解冤神咒也。
信心行持,無不有驗,如或不驗,尚是行持未至耳。
●蔡太守必昌雲判冥,論者疑之,然朱竹君之先德——唐人稱人故父曰先德,見北夢瑣言。蔡君先告以亡期,蔡君之母,亦自預知其亡期,皆日辰不爽,是又何說歟?朱石君撫軍,言其他事甚悉,石君非妄語人也。顧郎中德懋,亦云判冥,後自言以泄漏陰府事,謫為社公,無可驗也。余嘗聞其論冥律,已載灤陽消夏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