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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正心、誠意、致知、格物,皆所以修身而格物者,其所以用力日可見之地。故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格其意之物也,格其知之物也;正心者,正其物之心也;誠意者,誠其物之意也;致知者,致其物之知也:此豈有內外彼此之分哉?理一而已。以其理之凝聚而言,則謂之性;以其主宰而言,則謂之心;以其主宰之發動而言,則謂之意;以其發動之明覺而言,則謂之知;以其明覺之感應而言,則謂之物。故就物而言,謂之格;就知而言,謂之致,就意而言,謂之誠;就心而言,謂之正。
正者,正此也;誠者,誠此也;致者,致此也;格者,格此也。皆所謂窮理以盡也。天下無性外之理,無性外之物。學之不明,皆由世之儒者認理為外,認物為外,而不知義外之說,孟子蓋嘗闢之,乃至襲陷其內而不覺,豈非亦有似是而難明者歟?不可以不察也。
凡執事所以致疑于格物之說者,必謂其是內而非外也;必謂其專事于反觀內省之為,而遺棄其講習討論之功也;必謂其一意于綱領本原之約,而脫略于支條節目之詳也;必謂其沉溺于枯杭虛寂之偏,而不盡於物理人事之變也。審如是,豈但獲罪于聖門,獲罪于朱子?是邪說誣民,叛道亂正,人得而誅之也,而況于執事之正直哉?審如是,世之稍明訓詁,聞先哲之緒綸者,皆知其非也,而況執事之高明乎哉?凡某之所謂格物,其于朱子九條之說,皆包羅統括于其中;但為之有要,作用不同:正所謂毫釐之差耳。然毫釐之差,而千里之謬實起於此,不可不辨。”
是月至贛。
先生至贛,大閲士卒,教戰法。江彬遣人來觀動靜。相知者俱請回省,無蹈危疑。先生不從,作《啾啾吟》解之,有曰:「東家老翁防虎患,虎夜入室銜其頭。
西家小兒不識虎,持竿驅虎如驅牛。」且曰:「吾在此與童子歌詩習禮,有何可疑?」門人陳九川等亦以為言。先生曰:「公等何不講學,吾昔在省城,處權豎,禍在目前,吾亦帖然;縱有大變,亦避不得。吾所以不輕動者,亦有深慮焉耳。
」
洪昔葺師疏,《便道歸省》與《再報濠反疏》同日而上,心疑之,豈當國家危急存亡之日而暇及此也?當是時,倡義興師,濠且旦夕擒矣,猶疏請命將出師,若身不與其事者。至《諫止親征疏》,乃嘆古人處成功之際難矣哉!
七月,重上江西捷音。
武宗留南都既久,群黨欲自獻俘襲功。張永曰:「不可。昔未出京,宸濠已擒,獻俘北上,過玉山,渡錢塘,經人耳目,不可襲也。」於是以大將軍鈞帖令重上捷音。
先生乃節略前奏,入諸人名于疏內,再上之。始議北旋。
尚書霍韜曰:「是役也,罪人已執,猶動眾出師;地方已寧,乃殺民奏捷。誤先朝于過舉,搖國是于將危。蓋忠、泰之攘功賊義,厥罪滔天,而續、綸之詭隨敗類,其黨惡不才亦甚矣。」御史黎龍曰:「平藩事,不難於成功,而難於倡義。
蓋以逆濠之反,實有內應,人懷觀望,而一時勤王諸臣,皆捐軀亡家,以赴國難。其後忌者構為飛語,欲甘心之,人心何由服乎?後有事變,誰復肯任之者?」費文獻公宏《送張永還朝序》曰:「茲行也,定禍亂而不必功出於己:開主知而不使過歸乎上;節財用不欲久困乎民;扶善類而不欲罪移非辜。且先是發瑾罪狀,首以規護衛為言,實以逆謀之成,萌于護衛之復,其早辨預防,非有體國愛民之心,不能及此。」
洪謂:「平藩事不難於倡義,而難於處忠、泰之變。蓋忠、泰挾天子以偕亂,莫敢誰何?豹房之謀,無日不在畏,即據上游不敢騁,卒能保乘輿還宮,以起世宗之正始。開先勒石所謂:神器有歸,孰敢窺竊。又曰:嘉靖我邦國。
則改元之兆先征于茲矣。噫!豈偶然哉!」
先生在贛時,有言萬安上下多武士者。先生令參隨往紀之。命之曰:「但多膂力,不問武藝。」已而得三百餘人。
龍光問曰:「宸濠既平,紀此何為?」曰:「吾聞交址有內難,出其不意而搗之,一機會也。」後二十年,有登庸之役,人皆相傳先生有預事謀,而不知當時計有所在也。
八月,咨部院雪冀元亨冤狀。
先是宸濠攬結名士助己,凡仕江右者,多隆禮際。武陵冀元亨為公子正憲師,忠信可托,故遣往謝,徉與濠論學。濠大笑曰:「人痴乃至此耶!」立與絶。比返贛述故,先生曰:「禍在茲矣。
」乃衛之間道歸。及是張、許等索釁不得,遂逮元亨,備受考掠,無片語阿順。於是科道交疏論辯,先生備咨部院白其冤。世宗登極,詔將釋。
前已得疾,後五日卒於獄。同門陸澄、應典輩備棺殮。訃聞,先生為位慟哭之。元亨字惟乾,舉鄉試。
其學以務實不欺為主,而謹于一念。在獄視諸囚不異一體,諸囚日涕泣,至是稍稍聽學自慰。湖廣逮其家,妻李與二女俱不怖,曰:「吾夫平生尊師講學,肯有他乎?」手治麻枲不輟。暇則誦《書》歌《詩》。
事白,守者欲出之。李曰:「不見吾夫,何歸?」按察諸僚婦欲相會,辭不敢赴。已乃潔一室,就視則囚服不釋麻枲。有問者,答曰:「吾夫之學不出閨門衽席間。
」聞者悚愧。元亨既卒,先生移文恤其家。
羅洪先贈女兄夫周汝方序略曰:「憶龍岡嘗自贛病歸,附廬陵劉子吉舟。劉與陽明先生素厚善,會母死,往請墓誌。實濠事暗相邀結,不合而返。至舟,顧龍岡呻吟昏瞀,意其熟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