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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鄭德夫將學于陽明子,聞士大夫之議者以為禪學也,復已之。則與江山周以善者,姑就陽明子之門人而考其說,若非禪者也。則又姑與就陽明子,親聽其說焉。蓋旬有九日,而後釋然于陽明子之學非禪也,始具弟子之禮師事之。
問于陽明子曰:「釋與儒孰異乎?」陽明子曰:「子無求其異同於儒、釋,求其是者而學焉可矣。」曰「是與非孰辨乎?」曰:「子無求其是非于講說,求諸心而安焉者是矣。」曰:「心又何以能定是非乎?」曰:「無是非之心,非人也。口之於甘苦也,與易牙同;目之於妍媸也,與離妻同;心之於是非也,與聖人同。
其有昧焉者,其心之於道,不能如口之於味、目之於色之誠切也,然後私得而蔽之。子務立其誠而已。子惟慮夫心之於道,不能如口之於味、目之於色之誠切也,而何慮夫甘苦妍媸之無辯也乎?」曰:「然則《五經》之所載、《四書》之所傳,其皆無所用乎?」曰:「孰為而無所用乎?是甘苦妍媸之所在也。使無誠心以求之,是談味論色而已也,又孰從而得甘苦妍媸之真乎?」既而告歸,請陽明子為書其說,遂書之。
紫陽書院集序
乙亥
豫章熊侯世芳之守徽也,既敷政其境內,乃大新紫陽書院以明朱子之學,萃七校之秀而躬教之。於是校士程曾氏採摭書院之興廢為集,而弁以白鹿之規,明政教也。來請予言以諗多士。夫為學之方,白鹿之規盡矣;警勸之道,熊侯之意勤矣;興廢之故,程生之集備矣。
又奚以予言為乎?然予聞之:德有本而學有要,不于其本而泛焉以從事,高之而虛無,卑之而支離,終亦流蕩失宗,勞而無得矣。是故君子之學,惟求得其心。雖至于位天地,育萬物,未有出於吾心之外也。孟氏所謂「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者,一言以蔽之。
故博學者,學此者也;審問者,問此者也;慎思者,思此者也;明辯者,辯此者也;篤行者,行此者也。心外無事,心外無理,故心外無學。是故于父,子盡吾心之仁;于君,臣盡吾心之義;言吾心之忠信,行吾心之篤敬;懲心忿,窒心欲,遷心善,改心過;處事接物,無所往而非求盡吾心以自慊也。譬之植焉,心其根也;學也者,其培擁之者也,灌溉之者也,扶植而刪鋤之者也,無非有事于根焉耳矣。
朱子白鹿之規,首之以五教之目,次之以為學之方,又次之以處事接物之要,若各為一事而不相蒙者。斯殆朱子平日之意,所謂「隨事精察而力行之,庶幾一旦貫通之妙也」歟?然而世之學者,往往遂失之支離瑣屑,色莊外馳,而流入于口耳聲利之習。豈朱子之教使然哉?故吾因諸士之請,而特原其本以相勖。庶几乎操存講習之有要,亦所以發明朱子未盡之意也。
朱子晚年定論序
戊寅
洙泗之傳,至孟子而息。千五百餘年,濂溪、明道始復追尋其緒。自後辯析日詳,然亦日就支離決裂,旋復湮晦。吾嘗深求其故,大抵皆世儒之多言有以亂之。
守仁蚤歲業舉,溺志辭章之習。既乃稍知從事正學,而苦于眾說之紛撓疲爾,茫無可入,因求諸老、釋,欣然有會於心,以為聖人之學在此矣。然于孔子之教間相出入,而措之日用,往往闕漏無歸。依違往返,且信且疑。
其後謫官龍場,居夷處困,動心忍性之餘,恍若有悟。體驗探求,再更寒暑,登諸《六經》四子,沛然若決江河而放之海也。然後嘆聖人之道坦如大路,而世之儒者妄開竇徑,蹈荊棘,墮坑塹,究其不說,反出二氏之下。宜乎世之高明之士厭此而超彼也!此豈二氏之罪哉?間嘗以此語同志,而聞者競相非議,自以為立異好奇,雖每痛反深抑,務自搜剔斑瑕,而愈益精明的確,洞然無復可疑;獨于朱子之說有相抵牾,恆疚於心。
切疑朱子之賢,而豈其于此尚有未察?及官留都,復取朱子之書而檢求之,然後知其晚歲固已大悟舊說之非,痛悔極艾,至以為自誑誑人之罪不可勝贖。世之所傳《集注》、《或問》之類,乃其中年未定之說,自咎以為舊本之誤,思改正而未及。而其諸《語類》之屬,又其門人挾勝心以附己見,固于朱子平日之說猶有大相繆戾者。而世之學者局于見聞,不過持循講習于此,其于悟後之論,概乎其未有聞。
則亦何怪乎予言之不信,而朱子之心無以自暴于後世也乎?予既自幸其說之不繆于朱子,又喜朱子之先得我心之同然,且慨夫世之學者徒守朱子中年未定之說,而不復知求其晚歲既悟之論,競相呶呶以亂正學,不自知其已入于異端。輒採錄而哀集之,私以示夫同志。庶幾無疑于吾說,而聖學之明可冀矣。
別梁日孚序
戊寅
聖人之道若大路,雖有跛蹩,行而不已,未有不至。而世之君子顧以為聖人之異於人,若彼其甚遠也,其為功亦必若彼其甚難也;而淺易若此,豈其可及乎!則從而求之艱深恍惚,溺于支離,騖于虛高,率以為聖人之道必不可至,而甘于其質之所便,日以淪于污下。有從而求之者,競相嗤訕,曰狂誕不自量者也。嗚呼!其弊也亦豈一朝一夕之故哉!孟子云:「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
」夫徐行者,豈人所不能哉?所不為也。世之人不知咎其不為,而歸咎其不能,其亦不思而已矣。
進士梁日孚攜家謁選于京,過贛,停舟見予。始與之語,移時而別。明日又來,與之語,日昃而別。又明日又來,日入而未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