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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寫的是孤獨的詞人,久久地站立庭中,對著飄零的片片落英;又見雙雙燕子,霏微的春雨裡輕快地飛去飛來。「落花」、「微雨」,本是極清美的景色,本詞中,卻象徵著芳春過盡,傷逝之情油然而生。燕子雙飛,反襯愁人獨立,因而引起了綿長的春恨,以至夢後酒醒時回憶起來,仍令人惆悵不已。這種韻外之致,蕩氣迴腸,令人流連忘返。
「落花」二句,妙手天成,構成一個淒艷絶倫的意境。
過片是全詞樞紐。「記得」,那是比「去年」更為遙遠的回憶,是詞人「夢」中所歷,也是「春恨」的原由。小蘋,歌女名,是《小山詞。自跋》中提到的「蓮、鴻、蘋、雲」中的一位。
小晏好以屬意者的名字入詞,小就是他筆下的一個天真爛漫、嬌美可人的少女。本詞中特標出「初見」二字,用意尤深。夢後酒醒,首先浮現腦海中的依然是小蘋初見時的形象,當時她「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她穿著薄羅衫子,上面綉有雙重的「心」字。
此處的「兩重心字」,還暗示着兩人一見鍾情,日後心心相印。小蘋也由於初見羞澀,愛慕之意欲訴無從,唯有借助琵琶美妙的樂聲,傳遞胸中的情愫。彈者脈脈含情,聽者知音沉醉,與白居易《琵琶行》「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同意。「琵琶」句,既寫出小蘋樂技之高,也寫出兩人感情上的交流已大大深化,也許已經無語心許了。
結拍兩句不再寫兩人的相會、幽歡,轉而寫別後的思憶。詞人只選擇了這一特定情境:當時皎潔的明月映照下,小蘋,像一朵冉冉的彩雲飄然歸去。李白《宮中行樂詞》:「只愁歌舞散,化作彩雲飛。」又,白居易《簡簡吟》:「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彩雲,藉以指美麗而薄命的女子,其儒仍從《高唐賦》「旦為朝雲」來,亦暗示小蘋歌妓的身分。
結兩句因明月興感,與首句「夢後」相應。如今之明月,猶當時之明月,可是,如今的人事情懷,已大異於當時了。夢後酒醒,明月依然,彩雲安?空寂之中仍舊是苦戀,執着到了一種「痴」的境地。
這是晏幾道的代表作。內容上,它寫的是小山詞中最習見的題材——對過去歡樂生活的追憶,並寓有「微痛纖悲」的身世之感;藝術上,它表現了小山詞特有的深婉沉着的風格。可以說,這首詞代表了作者詞的藝術上的最高成就,堪稱婉約詞中的絶唱。
●臨江仙 晏幾道
鬥草階前初見,穿針樓上曾逢。
羅裙香露玉釵風。
靚妝眉沁綠,羞臉粉生紅。
流水便隨春遠,行雲終與誰同?
酒醒長恨錦屏空。
相尋夢里路,飛雨落花中。
晏幾道詞作鑒賞
此詞系作者為思念一個自己曾經深愛過的女子而作,全詞寫情婉轉而含蓄。作者正面寫了與女子的初見與重逢,而對於兩人關係更為接近後的錦屏前相敘一節卻未作正面表現,給讀者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間。夢中相尋一節也寫得很空朦,含蓄地暗示了多量的情感內涵,把心中的哀愁抒寫得極為深沉婉曲。
上片敘寫與女子初見及其後交往,通過描寫穿戴、刻畫神態表現女子之美。
起首一句,寫有一天女子同別的姑娘階前鬥草的時候,詞人第一次看見了她。鬥草,據《荊楚歲時記》:「五月五日,四民並踏百草。又有斗百草之戲」。而柳永《木蘭花慢》清明詞雲「盈盈,鬥草踏青」,則春日亦有此遊戲。
「穿針樓上曾逢」,轉眼又到了七夕。七夕,女子樓上對著牛郎織女雙星穿針,以為乞巧。《西京雜記》說:「漢綵女嘗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針于開襟樓」。這種風俗就從漢代一直流傳下來。
這天晚上,穿針樓上,他又同她相逢了。「羅裙香露玉釵風」以下三句,是補敘兩次見面時她的情態。她的裙子沾滿了花叢中的露水,玉釵頭上迎風微顫。她「靚妝眉沁綠,羞臉粉生紅」,靚妝才罷,新畫的眉間沁出了翠黛,她突然看到了他,粉臉上不禁泛起了嬌紅。
以上既有泛寫,又有細膩的刻畫,一位天真美麗的女子形象如目前。末句一「羞」字,已露情意。
過片「流水」一聯說隨着時光的流逝,共同生活結束了,姑娘不知流落何方。「春」也是象徵他們的歡聚,可惜不能長久。「行雲終與誰同」,用巫山神女「旦為朝雲,暮為行雨」(見《高唐賦》)的典故,說她像傳說中的神女那樣,不知又飄向何處,依附誰人了。「酒醒長恨錦屏空」,人是早已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可是,那情感卻一直留了下來。每當夜闌酒醒的時候,總覺得圍屏是空蕩蕩的,他永遠也找不回能夠填滿這空虛的那一段溫暖了。正因為她象行雲流水,不知去向,所以只好夢裡相尋了。「相尋夢里路,飛雨落花中」,春雨飛花中,他獨個兒跋山涉水,到處尋找那女子。
儘管這是夢裡,他仍然希望能夠找到她。此處以夢境相尋表現了詞人對自己深愛過的女子深沉的愛戀和思念。
晏幾道是一位沒落的貴公子。然而,他與絶大多數玩弄、侮辱女性、不把女性當人看的封建士大夫不同,許多作品中能以同情的、嚴肅的態度塑造底層女子的形象。此詞便表現出詞人不能自己的真情實感,有意無意地揭示出他心中有一種對美好事物執着追求的崇高情操。
●鷓鴣天 晏幾道
彩袖慇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影風。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晏幾道詞作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