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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歌的節拍。此句形象地寫出畫船上急管繁弦、樂聲四起、頻頻舉杯、觥籌交錯的場面。歇拍「人生何處似樽前」,雖是議論,但它是作者感情的昇華,寫得淒愴沉鬱,耐人品味。
●浣溪沙 歐陽修
湖上朱橋響畫輪,溶溶春水浸春雲,碧琉璃滑淨無塵。
當路游絲縈醉客,隔花啼鳥喚行人,日斜歸去奈何春。
歐陽修詞作鑒賞
此詞描寫泛舟潁州西湖、留連美好春光的情趣。
作者對湖面天光水色作了傳神而準確的描繪,把握了雲天陽光、花鳥游絲所蘊含的美的特質,並注入自己心靈深處的情感,創造出幽美的詩情畫意。上片寫湖面風光。首句寫遊客們乘坐著豪華的車子,駛過那裝修着朱紅欄桿的橋樑,來到西湖游賞春光,傳達出一種喧騰熱閙的氣氛。第二句「溶溶春水浸春雲」寫湖水裡映出了雲的影子,雲、水、天空都融一起了。
溶溶,水盛貌。春水,言水之柔和;春雲,言雲之舒緩。一句之中,並列兩個「春」字,這倒是名副其實的「加一倍寫法」,目的就是把這個字突現出來。這句裡的「浸」字也用得好,把映照說成浸泡,就等於把雲的影子說成是真的雲,通過這種「真實感」暗中透露出湖水的清澈程度來,從觀察體驗的錯覺中描繪景物的狀態。
「碧琉璃滑淨無塵」,用琉璃的光潔平滑來比喻西湖的水面,表現了湖面泛舟時輕快、暢適的心情,形象而有詩意。
下片寫遊興未盡的留連之情。前兩句是對偶句:「當路游絲縈醉客,隔花啼鳥喚行人」。這兩句描寫春物留人,人亦戀春,是全詞的重點所。游絲,是春季裡昆蟲吐出來的細絲,隨風飄舞花草樹木之間,游絲本無情而有情,網住春光,留住遊人。
歐陽修卻說游絲「縈醉客」,這既是遊人賞春縱飲,也有遊人被美景所也是「喚住」之意,與游絲縈客同。總的是說春色無多了,何不再流連些時,這正是「惜餘春」之意。明明是遊人捨不得歸去,卻說成是游絲、啼鳥出主意輓留。把游絲、啼鳥說成頗通人性的靈物,這便是詞體以婉曲寫情的特別處。
末句裡的「日斜歸去」四字,說明西湖景色美好,讓人流連:「奈何春」三個字使得全詞更顯得精彩,它表達了作者鬱積於心的留連惆悵之情。這首詞的結尾,是用陡轉直下的筆法揭示了遊人內心深處的思維活動,表現了由歡快而悲涼這種兩極轉換的心理狀態,故而能夠取得含蓄蘊藉、餘味不絶的藝術效果。
這首詞抒發了作者對春光的深深眷戀。詞中的春光,使讀者聯想到人生的青春、愛情、理想等一切美好的事物。它那深沉委婉的情思,那雋永蘊藉的意境,給讀者以無盡的遐思。
●蝶戀花 歐陽修
庭院深深深幾許?
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
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
雨橫風狂三月暮。
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歐陽修詞作鑒賞
這首詞以生動的形象、清淺的語言,含蓄委婉、深沉細膩地表現了閨中思婦複雜的內心感受,是閨怨詞中傳誦千古的名作。
此詞首句「深深深」三字,其用疊字之工,致使全詞的景寫得深,情寫得深,由此而生深遠之意境。
詞人首先對女主人公的居處作了精心的描繪。「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這兩句,似乎是一組電影搖動鏡頭,由遠而近,逐步推移,逐步深入。隨着鏡頭所指,先是看到一叢叢楊柳從眼前移過。「楊柳堆煙」,說的是早晨楊柳籠上層層霧氣的景象。
着一「堆」字,則楊柳之密,霧氣之濃,宛如一幅水墨畫。隨着這一叢叢楊柳過去,詞人又把鏡頭搖向庭院,搖向簾幕。這簾幕不是一重,而是過了一重又一重。究竟多少重,他不作瑣屑的交代,一言以蔽之曰「無重數」。
「無重數」,即無數重。一句「無重數」,令人感到這座庭院簡直是無比幽深。至此,作者用一句「玉勒雕鞍遊冶處」,宕開一筆,把視線引向她丈夫那裡;然後折過筆來寫道:「樓高不見章台路」。原來這詞中女子正獨處高樓,她的目光正透過重重簾幕、堆堆柳煙,向丈夫經常遊冶的地方凝神遠望。
詞的上片着重寫景,但「一切景語,皆情語也」(王國維《人間詞話》),深深庭院中,已宛然見到一顆被禁錮的與世隔絶的心靈。詞的下片着重寫情,雨橫風狂,催送着殘春,也催送女主人公的芳年。她想輓留住春天,但風雨無情,留春不住。於是她感到無奈:「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只好把感情寄託到命運同她一樣的花上。
這兩句包含着無限的傷春之感。清人毛先舒評曰:「『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此可謂層深而渾成。」(王又華《古今詞論》引)他的意思是說語言渾成與情意層深往往是難以兼具的,但歐詞這兩句卻把它統一起來。這兩句情感層次如下:第一層寫女主人公因花而有淚。
見花落淚,對月傷情,是古代女子常有的感觸。此刻女子正憶念走馬章台(漢長安章台街,後世藉以指遊冶之處)的丈夫,可是望而不可見,眼中唯有狂風暴雨中橫遭摧殘的花兒,由此聯想到自己的命運,不禁傷心淚下。第二層是寫因淚而問花。淚因愁苦而致,勢必要找個發泄的對象。
這個對象此刻已幻化為花,或者說花已幻化為人。於是女主人公向着花兒痴情地發問。第三層是花兒一旁緘默,無言以對。緊接着詞人寫第四層:花兒不但不語,反而象故意拋舍她似地紛紛飛過鞦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