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謝尼耶夫的一生》是蒲寧的一部自傳性的中篇小說,它前前後後一共寫了七年(一九二七-一九三三年)。本書問世之前,曾在《當代紀事》和《新聞報》等報章雜誌上選載過。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五一年間、蒲寧曾為本書在美國紐約「契訶夫」出版社出版單行本時作過某些修改,後在一九五二年又將本書作進一步訂正,把一些似乎能充實小說的某些細節、似乎能完整地描繪某個形象的冗長段落刪掉,因此書中就出現一些缺少章節的情況。但由於蒲寧對自己的每一個詞句都要求嚴格,所以讀起來各章還是十分自如,章節之間沒有什麼脫節之感。
根據原文的註釋,在穆羅姆采娃-蒲寧娜一九六一年給蘇聯國家檔案館提供的手稿中,第三部的開頭是下面幾行詩:
飛禽有窠,走獸有穴。
當我離開父親的庭院,
向故居揮手告別,
年輕的心啊,你多麼辛酸!
飛禽有窠,走獸有穴。
當我背着破舊的行囊,
劃著十字,走進別的房舍,
心兒跳得多麼響亮,多麼悲傷!
詩後面是未收進這部小說的一章。這一章曾以《片斷》為題單獨發表在巴黎的《俄羅斯報》上(一九二七年),一九五九年在蘇聯《我們的同時代人》雜誌第二期上也曾轉載過。下面就是這一章的全文:
“我的生命的起源……
可是在通向自己起源的道路上,我該在哪兒停留?
稱之為我的塵世生活,我的回憶錄的東西,是由什麼組成以及
如何組成的?
難道我現在不覺得,我還勉強記得創造世界的神話?
須知我剛從一位大司祭魯達科夫的小冊子上知道曾經有過‘天
堂,或者說樂園’,並在圖畫上看見惡魔從『智慧樹』上用環子套
在長髮裸體的夏娃身上以後①,我立刻就想象到、感覺到、並且一
直覺得我也曾到過這個『樂園』。
因為還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常常接觸到亞伯拉罕的犧牲,約瑟
出走埃及②這類似乎我本人經歷過的事情,早在那時我就不相信我
是起源於什麼唐波夫的卡緬卡的。
可是後來,後來!
在我畢竟已活了這麼久的一生中,隨着對生活的思考、讀書、
漂泊、幻想,我已經習慣認為:我彷彿已熟悉了廣闊的空間和時間,
已在想象中長久地過着別人的和遙遠的生活,這使我覺得,我似乎
已經歷了許多世紀,遊歷了天涯海角。可是,我的實際與我的想象
(要知道想象也是實際,是一種無疑存在的東西)之間的界線在哪裡
呢?
此外,在普羅旺斯③炎熱的白天眺望窗外的棕櫚樹、橄欖樹、
樹林後面蔚藍色的遼闊的山谷、地中海以及在陽光的煙霧中閃爍着
的埃斯狄爾山脈時,回憶這個起源,豈不非常荒誕!
半個世紀以前……
唐波夫的田野,圓木建造的、因時間久遠而成了灰藍色的舊草
頂房,荒蕪了的香椽園,雜草叢生的、中間有一個洗衣石糟的庭院,
廚房,馬廄,莊稼一直栽到後牆的住房……
從那時以來,不僅我的搖籃曠野的農民的俄羅斯,而且整個大
地的面貌都改變了。
對我來說,自那時以來已經過去了一千年。
“出世。生活和死亡在同—間故居……可是我一生中變換過多少
處住所?
難道這個已經取代了我的故鄉的異域,就是我最後的避難所?
寬闊的波形谷地從海邊向阿爾卑斯山麓地帶漸漸上升,緩緩地
轉到最前面的一列山崗之間。
在一座山崗上,環繞著有羅馬大教堂和大得難看的薩拉森人④
的塔樓的古堡廢墟,高高聳立着一種同樣難看、用灰色磚頭砌成的
梯形東西,好象是用一塊岩石鑿成的渾然一體,上面蓋着滿是烏銀
點痕的凹凸不平的褐色瓦。
高處四周佈滿石頭的斜坡上,有一座座花園和別墅,雖然花園
裡也有不少的棕櫚樹、合金歡、月桂、龍舌蘭、柏樹、南方松樹和
許多薔薇,許多各色花草,但裡面最多的還是橄欖樹。我的整個地
產也就在這裡,那裡有一座大花園和一幢寬大的舊房子。
這片土地曾經屬於一座修道院。
在我窗戶前面的空地上有五棵老棕櫚樹,樹下有兩張淺色大理
石的羅馬式座位。
在順着山坡往下延伸的花園裡,還有幾株百年古樹。
站在這塊空地上,整個谷地,覆蓋着南方樹林的谷地波形地帶
都盡收眼底,谷地以遠是遙遠的大海,而右邊便是色調柔和、深淺
不一的埃斯狄爾和莫爾山脈,一座接一座地伸向遠方……
地中海岸邊整個這片荒無人跡的寬闊地方使我感到幸福;我的
房屋不甚講究的外形,它的瓦屋頂,厚實的牆壁,大房間裡笨重的
木床,椅子和沙發,以及那褪了色的、被密斯脫拉風⑤吹乾了的牆
壁紙,都使我感到心曠神怡。
這座房子與我生長其間、一生喜愛並且如今依然眷戀的房子有
某些類似之處。
綿長夏日的鄉間的空氣,鄉間的靜謐……蒼蠅在靜悄悄的空房
間裡粗鄙的營營聲。
到底為什麼我會在這裡,究竟什麼原因我會在這裡?
高盧⑥,凱撒⑦,薩拉森人,普羅旺斯……
真的曾經有個什麼卡緬卡瑪?
難道此刻照射着我的花園的太陽就是當初卡緬卡的那一個?
夢,夢!”
除了在描寫阿爾謝尼耶夫的青少年時代方面有許多地方與蒲寧的真實經歷相符之外,這段文字無疑也是屬於自傳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