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題對朵拉那頂帽子帶來的危險性太大了,拉芬尼婭小姐又小聲地尖叫了起來,以提醒我注意到朵拉只是供觀賞的,絶不能碰。於是,朵拉在一種快樂的驚慌狀態下站了一兩分鐘,供我觀賞。然後、她摘掉了帽子——不戴帽子的她顯得很自然!——把帽子拿在手裡跑開了。隨後,她又穿著平日的衣裳跳着回來,問吉普說,我是不是娶了個漂亮的小美人,它肯不肯原諒她嫁人。
然後,她又跪下,叫吉普站到那《烹飪學》上去。這是她出嫁前最後一次了。
我回到不遠的寓所,比過去更覺得如夢如幻。早上,我很早就起床,去海蓋特大路接我的姨奶奶。
我從沒見姨奶奶這樣打扮過。她穿著紫色綢衣,戴着白帽子,看上去叫人稱奇。珍妮已替她裝束好,正在那兒看著我。皮果提正準備去教堂,她要在廊座上觀禮。
將在祭壇前把我的寶貝交給我的狄克先生他已把頭髮捲好了。約定和我在旋門前碰頭的特拉德爾是一片讓人眼花繚亂的大色塊——由淡黃色和談藍色相拚嵌而成,交相輝映;他和狄克先生都讓人看了覺得他們似乎只戴了手套一樣。
無疑,我看到了這一切,因為我知道是這樣的。可我心智恍惚,又似乎什麼都沒看見。我也不相信什麼。可是,當我們的敞篷馬車從街上駛過時,我仍然對那些沒機會出席這場神話般婚禮而只知從商店裡跑出來的那些乾著日常刻板差事的人生了憐憫。
姨奶奶一路上一直握著我的手。我們到教堂時,讓坐在前座的皮果提先下車,她把我的手使勁一捏,然後吻了我一下。
“上帝保佑你,特洛!我對自己的孩子也不會再愛得多了。
今天早上,我想著那可憐又可愛的吃奶娃娃呢。”
「我也很想念她。我還想著你給我的一切好處,親愛的姨奶奶。」
「別說什麼了,孩子!」姨奶奶說著,滿懷將要溢出的熱情向特拉德爾伸出了手,特拉德爾把手又向狄克先生伸出,狄克先生又把手向我伸出,我又把手向特拉德爾伸出。於是,我們來到教堂門口。
我相信,教堂是很安靜的地方。可就我來說,它對我起的鎮靜作用就像一台工作得勁兒十足的蒸汽織布機。我頭昏腦脹得鎮靜不下來。
下面的就是斷斷續續的夢。
我夢到,他們和朵拉一起走進來。教堂的招待人員像教官一樣在聖壇欄桿前把我們排成隊。就是在那種時候我還是納悶——為什麼一定要這些讓人生厭的女人做教堂的招待人員呢?是不是宗教對快樂的感染力懷着畏懼,總要把一些讓人不快的人安置在去天堂的路上。
我夢見教士和文書出現了;一些船民和其他的人悠閒自在地走了進來。我身後有一個老船伕,他噴出很強的甜酒氣。
婚禮儀式由深沉的聲音宣告開始,我們都肅然起敬。
我夢見第一個哭的是女儐相助手拉芬尼婭小姐,據我想來,她那嗚咽聲包含着向已故的皮治爾致敬;克拉麗莎小姐嗅一個醒神的藥瓶;愛妮絲照顧着朵拉;姨奶奶臉上淌着淚水卻仍然努力顯示出是嚴肅的典範;小朵拉抖得很厲害,回答問題時聲音很微弱。
我夢見我們雙雙跪下。朵拉漸漸不那麼發抖了,她一直握住愛妮絲的手;儀式在祥和和莊嚴的氣氛下完成;然後我們含着淚水微笑着打量對方,都帶著四月的氣息①。在聖器室裡,我年輕的太太大發悲愴,她為她可憐的、親愛的爸爸痛苦了起來。
①莎士比亞有「四月在她眼裡是愛人的春天」之句。
我夢見她不久就又高興了。我們全都在登記簿上籤了名。我進廊座去找皮果提,把她帶來簽名。在沒人看到時,皮果提擁抱了我,告訴我說她曾見過我親愛的母親結婚時的情形。
一切完畢後,我們都離開了。
我夢見我很自豪地輓着我那可愛的太太走下通道,穿過像蒙了一層薄霧似的人群、講壇、上是列位已故教區長的肖像、座位、洗禮盆、風琴、教堂的窗子等。霧中飄蕩着多年前故鄉教堂的沉悶空氣。
我夢見我們走過時,人們低聲說我們是多麼年輕的一對,她是個多逗人喜歡的小新娘。在回家的車上,大家都興高采烈,談鋒很健。蘇菲告訴我,說她看到人們向特拉德爾索取證書時(我把結婚證書交他保管了),她差點昏了過去,因為她認為他會把證書弄丟或讓小偷扒了去。愛妮絲快活地大笑;朵拉非常喜歡愛妮絲,一下也不肯和她分開,一直緊緊握住她的手。
我夢見一頓豐盛早餐,吃的都味美也有營養。和在其它夢裡一樣,我味同嚼蠟地吃喝着;我可以說,我吃的喝的只是愛情和婚姻,我不相信還有什麼食物。
我夢見我還同樣神情恍惚地發表了演說,除了使人相信我什麼也沒說外,我也不知道我說過了什麼。我們很親熱也很快樂(雖然總像在一場夢中一樣);吉普吃了喜餅,但吃下後它很不舒服。
我夢見一對租來的馬已準備好了,朵拉離開了去更衣。姨奶奶和克拉麗莎小姐同我們留下來;我們散步,姨奶奶在早餐時發表了一篇讓朵拉兩位姑媽大受感動的演說,因此她很開心,也有幾分自豪。
我夢見朵拉已準備好了。拉芬尼婭小姐在朵拉身邊飛來飛去,捨不得放掉曾為她帶來那麼多樂趣的漂亮大玩具。朵拉作了一連串驚人的發現,她不是忘了這就是忘了那,於是大家就都跑去找那些小玩藝。
我夢見朵拉終於開始向扎着緞帶和穿著色彩斑斕得像一團花的人們告別,她們都朝她圍了過去,我的寶貝在這些花衣和緞帶包圍中几乎透不過氣來。她就笑着叫着突圍,投入我嫉妒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