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在她的彈唱中有種什麼東西,竟使得那首歌成為我一生聽過的或想象得出的最不平凡的歌。那首歌似乎包含着某種可怕的東西;彷彿那首歌不是寫出或譜出的,而是從她心底的情感深處並發出來的;她低婉的歌聲多多少少表現了她的情感,當琴住歌停時,她的情感彷彿縮成了一團。當她又倚在琴旁,用右手拔弄琴卻不讓弦發出聲時,我獃住了。
又過了一分鐘,下面談到的事把我從那迷惘恍惚中喚醒——斯梯福茲曾離開座位,走到她身邊,愉快地摟住她說道:「嘿,蘿莎,將來我們會非常相愛!」她打他,像野貓一樣粗暴地把他推開,然後衝出了房間。
「蘿莎怎麼了?」斯梯福茲夫人進來說道。
「她當了一小會兒的天使,母親,」斯梯福茲說道,「所以,依照那循環的規律,她又走向另一個極端了。」
「你應該小心點,別招惹他,詹姆斯。她的脾氣已經很壞了,記住,別逗她了。」
蘿莎沒再回屋裡,直到我去斯梯福茲房裡道晚安時,也沒人再提到過她。那時,他問我可曾見過像這樣又凶又讓人捉摸不透的小東西。
我表示出我當時能表示出的驚訝,並問他能否猜出她究竟為什麼這麼突然大發脾氣。
「哦,天知道,」斯梯福茲說道,「隨你怎麼想——或許毫無原因呢!我對你說過,她把每樣東西,連同她自己,都拿來磨,磨得很鋒利。她是一種帶刃的東西,得小心對付。它永遠是危險的。晚安!」
「晚安!」我說道,「我親愛的斯提福茲!明早在你醒來之前我就離開了。再見吧!」
他不願放我走開。他站在那裡,就像他在我房間時那樣伸開兩隻胳臂,一隻手搭在我一側肩頭上。
「雛菊,」他微微笑着說道,「由於這名字不是由你的教父或教母給你起的,只是我最喜歡用來叫你用的——我希望,我真希望,我真心希望,你能把這名字給我!」
「哈,這有什麼不能呢,」我說道。
「雛菊,一旦發生什麼事使我們隔絶了,你應該想我最好的一面,大孩子。嘿,讓咱們說好。萬一環境一旦把我們分開了,想我最好的一面!」
「在我眼裡,斯梯福茲,你沒有最好的一面,」我說道,「也沒有最壞的一面。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整個被我愛慕和敬重。」
儘管只是模糊的思想,但我仍一度冤枉過他,所以我心底好悔好恨。我的話到了嘴邊,想把那些想法和盤托出。倘若不是想到這樣我就勢必出賣愛妮絲的友誼,倘若不是我還沒想好如何才能避免上述危害,我一定等不及他說「上帝保佑你,雛菊,再見」之前,就全說出來了。我猶豫着,終未說出來。
於是我們握手,然後分別了。
我黎明起床,儘可能悄悄穿好衣,再朝他房裡看。他睡得很香,還是像我在學校時常見的那樣安安逸逸躺着,頭枕在臂上。
時光及時而來,又迅速離去。那時,我看到他竟睡得深沉不受半點驚擾,我有些驚奇了。他像我在學校時常見的那樣繼續睡着——讓我再想想那時的他吧;於是,在這靜寂時分,我離開了他。
——哦,上帝饒恕你,斯梯福茲!永遠也不再觸碰那只在愛情和友情上都消極的手了。永遠也不,永遠也不再了!
第三十章 一種損失
我晚上抵達雅茅斯,先去了旅館。我知道皮果提的客房——我的房間——很可能那一會兒已有人住在那裡了(如果那位了不起的來訪者①不在那裡的話,而在這位來訪者面前,所有的活人都只能讓位);所以我先去了旅店,在那裡吃飯,也定下了床位。
①指死神。
我十點鐘離開旅店。很多商店已打烊,市鎮變得死氣沉沉的。我來到歐默——約拉姆公司時,發現它的百葉窗雖已關上,門卻開着。我看到了在店裡靠近門邊吸煙的歐默先生,我就走進去問候他。
「啊,天呀!」歐默先生說道,「你好嗎?坐一下。——我吸煙不讓你討厭吧,我希望?」
「一點也不呢,」我說道,「我喜歡——看到有的人吸煙。」
「什麼,你自己不吸,嗯?」歐默先生大笑着說道,「也好呢,先生。這于年輕人是個壞習慣。請坐。我是為了自己喘過氣才吸呢。」
歐默先生為我讓出地方,放上把椅子。他又坐下了,上氣不接下氣,對著煙斗大口喘,好像煙鬥裡有什麼他一旦缺少就會死的東西。
「聽到巴吉斯先生的壞消息後,我很難過。」我說道。
歐默先生一臉鎮靜地看看我,然後搖搖頭。
「你知道他今晚的情況嗎?」我問道。
「如果不是出於忌諱,先生,」歐默先生答道,「這問題本應由我向你提出呢。這就是我們,我們這一行的弊端——當一個有關係的人生病時,·我·們·不·能問候他。」
我還沒想到這難題,雖說我進來時,曾怕聽到那老的調子。不過,既已挑明,我也就承認了,並也那樣說了。
「是的,是的,你懂呀,」歐默先生點頭說道。「我們可不敢那麼做呀。天哪,如果說『歐默——約拉姆公司向你致意,問你今天早上覺得怎樣,或下午覺得怎樣?』這會驚得讓人無法恢復呢。」
歐默先生和我相對點點頭,藉著煙斗的幫助,歐默先生恢復了呼吸。
「有些事使幹我們這行的人不能自由自在地表示他們的關懷,」歐默先生說道,「就拿我來說吧,我認識巴吉斯一年也罷,他經過時我只能點點頭;我認識他四十年也罷,也只能這樣做。我決·不能去問『他好嗎?』」
我覺得這對歐默先生是挺難的,我把這想法告訴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