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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公拜樂大心為大將,率兵圍南里,華登如楚借兵,楚平王使薳越帥師來救華氏,伍員聞楚師將到,曰:「宋不可居矣!」乃與太子建及其母子,西奔鄭國。有詩為證:
千里投人未息肩,盧門金鼓又喧天。
孤臣孽子多顛沛,又向滎陽快著鞭。
楚兵來救華氏,晉頃公亦率諸侯救宋,諸侯不欲與楚戰,勸宋解南里之圍,縱華亥、向寧等出奔楚國。兩下罷兵,此是後話。
是時鄭上卿公孫僑新卒。鄭定公不勝痛悼,素知伍員乃三代忠臣之後,英雄無比;況且是時晉、鄭方睦,與楚為仇,聞太子建之來,甚喜,使行人致館,厚其廩餼,建與伍員每見鄭伯,必哭訴其冤情。鄭定公曰:「鄭國微兵寡,不足用也。子欲報仇,何不謀之於晉?」世子建留伍員于鄭,親往晉國,見晉頃公,頃公叩其備細,送居館驛,召六卿共議伐楚之事。
哪六卿?魏舒、趙鞅、韓不信、士鞅、荀寅、荀躒。時六卿用事,各不相下,君弱臣強,頃公不能自專。就中惟魏舒、韓不信有賢聲,余四卿皆貪權怙勢之輩,而荀寅好賂尤甚。鄭子產當國,執禮相抗,晉卿畏之;及游吉代為執政,荀寅私遣人求貨于吉,吉不從,由是寅有惡鄭之心。至是,密奏頃公曰:「鄭陰陽晉、楚之間,其心不定,非一日矣,今楚世子在鄭,鄭必信之,世子能為內應,我起兵滅鄭,即以鄭封太子,然後徐圖滅楚,有何不可?」頃公從其計,即命荀寅以其謀私告世子建,建欣然諾之。
建辭了晉頃公,回至鄭國,與伍員商議其事,員諫曰:「昔秦將杞子、楊孫謀襲鄭國,事既不成,竄身無所。夫人以忠信待我,奈何謀之,此僥倖之計,必不可!」建曰:「吾已許晉君臣矣!」員曰:「不為晉應,未有罪也;若謀鄭,則信義俱失,何以為人?子必行之,禍立至矣!」
建貪于得國,遂不聽伍員之諫,以家財私募驍勇,復交結鄭伯左右,冀其助己,左右受其賄賂,轉相要結。因晉國私遣人至建處,約會日期,其謀漸泄,遂有人密地投首,鄭定公與游吉計議,召太子建游于後圃,從者皆不得入。三杯酒罷,鄭伯曰:「寡人好意容留太子,不曾怠慢,太子奈何見圖?」建曰:「從無此意。」定公使左右面質其事,太子建不能諱,鄭伯大怒,喝令力士,擒建於席上,斬之,並誅左右受賂不出首者二十餘人。
伍員在館驛,忽然肉跳不止,曰:「太子危矣!」少頃,建從人逃回驛中,言太子被殺之事,伍員即時攜建子勝出了鄭城,思量無路可奔,只得往吳國逃難。髯翁有詩,單詠太子建自取殺身之禍,詩云:
親父如仇隔釜鬵,鄭君假館反謀侵。
人情難料皆如此,冷盡英雄好義心。
再說伍員同公子勝,懼鄭國來追,一路晝伏夜行,千辛萬苦,不必細述。
行過陳國,知陳非駐足之處,復東行數日,將近昭關。那座關在小峴山之西,兩山並峙,中間一口,為廬、濠往來之沖,出了此關,便是大江,通吳的水路了,形勢險隘,原設有官把守,近因盤詰伍員,特遣右司馬薳越帶領大軍駐紮于此。伍員行至歷陽山,離昭關約六十里之程,偃息深林,徘徊不進。
忽有一老父攜杖而來,徑入林中,見伍員,奇其貌,乃前揖之,員亦答禮,老父曰:「君能非伍氏子乎?」員大駭曰:「何為問及于此?」老父曰:「吾乃扁鵲之弟子東皋公也,自少以醫術游于列國,今年老,隱居于此。數日前,薳將軍有小恙,邀某往視,見關上懸有伍子胥形貌,與君正相似,是以問之。君不必諱,寒舍只在山後,請那步暫過,有話可以商量。」伍員知其非常人,乃同公子勝隨東皋公而行。
約數里,有一茅莊,東皋公揖伍員而入,進入草堂,伍員再拜,東皋公慌忙答禮曰:「此尚非君停足之處。」復引至堂後西偏,進一小小笆門,過一竹園,園後有土屋三間,其門如竇,低頭而入,內設床幾,左右開小窗透光,東皋公推伍員上座,員指公子勝曰:「有小主在,吾當側侍。」東皋公問:「何人?」員曰:「此即楚太子建之子,名勝。某實子胥也。以公長者,不敢隱情。某有父兄切骨之仇,誓欲圖報,幸公勿泄!」
東皋公乃坐勝於上,自己與伍員東西相對,謂員曰:「老夫但有濟人之術,豈有殺人之心哉?此處雖住一年半載,亦無人知覺,但昭關設守甚嚴,公子如何可過,必思一萬全之策,方可無虞。」員下跪曰:「先生何計能脫我難,日後必當重報!」東皋公曰:「此處荒僻無人,公子且寬留,容某尋思一策,送爾君臣過關。」員稱謝,東皋公每日以酒食款待,一住七日,並不言過關之事。
伍員乃謂東皋公曰:「某有大仇在心,以刻為歲,遷延于此,宛如死人,先生高義,寧不哀乎?」東皋公曰:「老夫思之已熟,欲待一人未至耳。」伍員狐疑不決。
是夜,寢不能寐,欲要辭了東皋公前行,恐不能過關,反惹其禍;欲待再住,又恐擔擱時日,所待者又不知何人?展轉尋思,反側不安,身心如在芒刺之中。臥而復起,繞室而走,不覺東方發白。
只見東皋公叩門而入,見了伍員,大驚曰:「足下鬚鬢,何以忽然改色,得無愁思所致耶?」員不信,取鏡照之,已蒼然頒白矣。世傳伍子胥過昭關,一夜愁白了頭,非浪言也。員乃投鏡于地,痛哭曰:「一事無成,雙鬢已斑。天乎!天乎!」東皋公曰:「足下勿得悲傷,此乃足下佳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