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頁
話說周景王十二年,楚靈王既滅陳、蔡,又遷許、胡、沈、道、房、申六小國于荊山之地,百姓流離,道路嗟怨,靈王自謂天下可唾手而得,日夜宴息于章華之台,欲遣使至周,求其九鼎,以為楚國之鎮。右尹鄭丹曰:「今齊、晉尚強,吳、越未服,周雖畏楚,恐諸侯有後言也!」靈王憤然曰:「寡人幾忘之,前會申之時,赦徐子之罪,同於伐吳,徐旋附吳,不為儘力,今寡人先伐徐,次及吳,自江以東,皆為楚屬,則天下已定其半矣!」乃使薳羆同蔡洧奉世子祿居守,大閲車馬,東行狩于州來,次於潁水之尾,使司馬督率車三百乘伐徐,圍其城,靈王大軍屯于乾溪,以為聲援,時周景王之十五年,楚靈王之十一年也。
冬月,值大雪,積深三尺有餘。怎見得?有詩為證:
彤雲蔽天風怒號,飛來雪片如鵝毛。
忽然群峰失青色,等閒平地生銀濤。
千樹寒巢僵鳥雀,紅爐不暖重裘薄。
此際從軍更可憐,鐵衣冰凝愁難著。
靈王問左右:「向有秦國所獻『復陶裘‘,』翠羽被’,可取來服之。」左右將裘被呈上,靈王服裘加被,頭帶皮冠,足穿豹舄,執紫絲鞭,出帳前看雪。有右尹鄭丹來見,靈王去冠被,舍鞭,與之立而語,靈王曰:「寒甚!」鄭丹對曰:「王重裘豹舄,身居虎帳,猶且苦寒,況軍士單褐露踝,頂兜穿甲,執兵于風雪之中,其苦何如?王何不返駕國都,召回伐徐之師,俟來春天氣和暖,再圖征進,豈不兩便?」
靈王曰:「卿言甚善。然吾自用兵以來,所向必克,司馬旦晚必有捷音矣!」鄭丹對曰:「徐與陳、蔡不同,陳、蔡近楚,久在宇下,而徐在楚東北三千餘里,又附吳為重,王貪伐徐之功,使三軍久頓于外,受勞凍之苦,萬一國有內變,軍士離心,竊為王危之。」靈王笑曰:「穿封戍在陳,棄疾在蔡,伍舉與太子居守,是三楚也,寡人又何慮哉!」
言未畢,左史倚相趨過王前,靈王指謂鄭丹曰:「此博物之士也,凡『三墳‘、』五典’ 、『八索‘ 、』九邱’,無不通曉,子革其善視之!」
鄭丹對曰:「王之言過矣!昔周穆王乘八駿之馬,周行天下,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以諫止王心,穆王聞諫返國,得免于禍。臣曾以此詩問倚相,相不知也。本朝之事,尚然不知,安能及遠乎!」
靈王曰:「‘祈招'之詩如何,能為寡人誦之否!」
鄭丹對曰:“臣能誦之。詩曰:‘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
民之力,而無醉飽之心。' ”
靈王曰:「此詩何解?」
鄭丹對曰:「愔愔者,安和之貌。言祈父所掌甲兵,享安和之福,用能昭我王之德音,比于玉之堅,金之重。所以然者,由我王能恤民力,適可而止,去其醉飽過盈之心故也。」
靈王知其諷己,默然無言。良久曰:「卿且退,容寡人思之。」是夜,靈王意欲班師,忽諜報:「司馬督屢敗徐師,遂圍徐。」靈王曰:「徐可滅也。」遂留乾溪。
自冬逾春,日逐射獵為樂,方役百姓築台建宮,不思返國。
時蔡大夫歸生之子朝吳,臣事蔡公棄疾,日夜謀復蔡國,與其宰觀從商議。觀從曰:「楚王黷兵遠出,久而不返,內虛外怨,此天亡之日也。失此機會,蔡不可復封矣。」朝吳曰:「欲復蔡,計將安出?」觀從曰:「逆虔之立,三公子心皆不服,獨力不及耳。誠假以蔡公之命,召子干、子晰,如此恁般,楚可得也。得楚,則逆虔之巢穴已毀,不死何為?及嗣王之世,蔡必復矣。」
朝吳從其謀,使觀從假傳蔡公之命,召子干于晉,召子晰于鄭,言:「蔡公願以陳、蔡之師,納二公子于楚,以拒逆虔。」子干、子晰大喜,齊至蔡郊,來會棄疾。
觀從先歸報朝吳。朝吳出郊謂二公子曰:「蔡公實未有命,然可劫而取也。」子干、子晰有懼色。朝吳曰:「王佚游不返,國虛無備,而祭洧念殺父之仇,以有事為幸。鬥成然為郊尹,與蔡公相善,蔡公舉事,必為內應。穿封戍雖封于陳,其意不親附王,若蔡公召之,必來。以陳、蔡之眾襲空虛之楚,如探囊取物,公子勿慮不成也。」這幾句話,說透利害,子干、子晰方纔放心,曰:「願終聽教。」
朝吳請盟,乃刑牲歃血,誓為先君郟敖報仇。口中說誓,雖則如此,誓書上卻把蔡公裝首,言欲與子干、子晰共襲逆虔,掘地為坎,用牲加書於上而埋之。
事畢,遂以家眾導子干、子晰襲入蔡城。蔡公方朝餐,猝見二公子到,出自意外,大驚,欲起避。朝吳隨至,直前執蔡公之袂曰:「事已至此,公將何往!」子干、子晰抱蔡公大哭,言:「逆虔無道,弒史殺侄,又放逐我等,我二人此來,欲借汝兵力,報兄之仇,事成,當以王位屬子。」
棄疾倉皇無計,答曰:「且請從容商議。」朝吳曰:「二公子餒矣,有餐且共食。」子干、子晰食訖,朝吳使速行,遂宣言于眾曰:「蔡公實召二公子,同與大事,已盟于郊,遣二公子先行入楚矣。」棄疾止之曰:「勿誣我。」朝吳曰:「郊外坎牲載書,豈無有見之者。公勿諱,但速速成軍,共取富貴,乃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