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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時晉、楚通和,列國安息。鄭大夫良霄字伯有,乃公子去疾之孫,公孫輒之子,時為上卿執政。性汰侈,嗜酒,每飲輒通宵,飲時惡見他人,惡聞他事,乃窟地為室,置飲具及鐘鼓于中,為長夜之飲,家臣來朝者,皆不得見。日中乘醉入朝,言于鄭簡公,欲遣公孫黑往楚修聘。公孫黑方與公孫楚爭娶徐吾犯之妹,不欲遠行,來見良霄求免。閽人辭曰:「主公已進窟室,不敢報也!」
公孫黑大怒,遂悉起家甲,乘夜同印段圍其第,縱火焚之。良霄已醉,眾人扶之上車,奔雍梁。
良霄方醒,聞公孫黑攻己,大怒,居數日,家臣漸次俱到,述國中之事,言:「各族結盟,以拒良氏,惟國氏、罕氏不與盟。」霄喜曰:「二氏助我矣,」乃還攻鄭之北門。公孫黑使其侄駟帶,同印段率勇士拒之。良霄戰敗,逃于屠羊之肆,為兵眾所殺,家臣盡死。
公孫僑聞良霄死,亟趨雍梁,撫良霄之屍而哭之曰:「兄弟相攻,天乎,何不幸也!」盡斂家臣之屍,與良霄同葬于鬥城之村。公孫黑怒曰:「子產乃黨良氏耶?」欲攻之。上卿罕虎止之曰:「子產加禮于死者,況生者乎?禮,國之干也,殺有禮不祥。」黑乃不攻。
鄭簡公使罕虎為政,罕虎曰:「臣不如子產!」乃使公孫僑為政。
時周景王之三年也。
公孫僑既執鄭政,乃使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廬井有伍,尚忠儉,抑泰侈。公孫黑亂政,數其罪而殺之。又鑄《刑書》以威民,立鄉校以聞過。國人乃歌詩曰:「我有子弟,子產誨之;我有田疇,子產殖之;子產而死,誰其嗣之?」
一日,鄭人出北門,恍惚間遇見良霄,身穿介冑提戈而行,曰:「帶與段害我,我必殺之!」其人歸述於他人,遂患病。於是國中風吹草動,便以為良霄來矣,男女皆奔走若狂,如避戈矛。未幾駟帶病卒;又數日,印段亦死。國人大懼,晝夜不寧。
公孫僑言于鄭君,以良霄之子良止為大夫,主良氏之祀;並立公子嘉之子公孫泄,於是國中訛言頓息。行人遊吉、字子羽,問于僑曰:「立後而訛言頓息,是何故也?」僑曰:「凡凶人惡死,其魂魄不散,皆能為厲。若有所歸依,則不復然矣,吾立祀為之歸也!」游吉曰:「若然,立良氏可矣,何以並立公孫泄,豈慮子孔亦為厲乎?」僑曰:「良霄有罪,不應立後,若因為厲而立之,國人皆惑于鬼神之說,不可以為訓。吾託言于存七穆之絶祀,良、孔二氏並立,所以除民之惑也!」游吉乃歎服。
再說周景王二年,蔡景公為其世子般娶楚女羋氏為室。
景公私通於羋氏,世子般怒曰:「父不父,則子不子矣。」乃偽為出獵,與心腹內侍數人,潛伏于內室。景公只道其子不在,遂入東宮,徑造羋氏之室,世子般率內侍突出,砍殺景公,以暴疾訃于諸侯,遂自立為君,是為靈公。史臣論般以子弒父,千古大變;然景公淫于子婦,自取悖逆,亦不能無罪也。有詩嘆云:
新台醜行污青史,蔡景如何復蹈之?
逆刃忽從宮內起,因思急子可憐兒!
蔡世子般雖以暴疾訃于諸侯,然弒逆之跡,終不能掩,自本國傳揚出來,各國誰不曉得?但是時盟主偷惰,不能行誅討之法耳。
其年秋,宋宮中夜失火,夫人乃魯女伯姬也,左右見火至,稟夫人避火,伯姬曰:「婦人之義,傅母不在,宵不下堂,火勢雖迫,豈可廢義?」比及傅母來時,伯姬已焚死矣,國人皆為嘆息。時晉平公以宋有合成之功,憐其被火,乃大合諸侯于澶淵,各出財幣以助宋。宋儒胡安定論此事,以為不討蔡世子弒父之罪,而謀恤宋災,輕重失其等矣,此平公所以失霸也。
周景王四年,晉、楚以宋之盟,故將復會于虢。時楚公子圍代屈建為令尹。圍乃共王之庶子,年齒最長,為人桀驁不恭,恥居人下,恃其才器,陰畜不臣之志,欺熊麇微弱,事多專決,忌大夫薳掩之忠直,誣以謀叛,殺之而並其室;交結大夫薳羆、伍舉為腹心。日謀篡逆。
嘗因出田郊外,擅用楚王旌旗,行至芋邑,芋尹申無宇數其僭分,收其旌旗于庫,圍稍戢。
至是,將赴虢之會,圍請先行聘于鄭,欲娶豐氏之女。臨行,謂楚王熊麇曰:「楚已稱王位,在諸侯之上,凡使臣乞得用諸侯之禮,庶使列國知楚之尊。」熊麇許之。
公子圍遂僭用國君之儀,衣服器用,擬于侯伯,用二人執戈前導,將及鄭郊,郊人疑為楚王,驚報國中,鄭君臣俱大駭,星夜匍匐出迎,及相見,乃公子圍也,公孫僑惡之,恐其一入國中,或生他變,乃使行人遊吉辭以城中舍館頽壞,未及修葺,乃館于城外。
公子圍使伍舉入城,議婚豐氏,鄭伯許之,既行聘,筐篚甚盛,臨娶時,公子圍忽萌襲鄭之意,欲借迎女為名,盛飾車乘,乘機行事。公孫僑曰:「圍之心不可測,必去眾而後可,」游吉曰:「吉請再往辭之,」於是游吉往見公子圍曰:「聞令尹將用眾迎,敝邑褊小,不足以容從者,請除地于城外,以聽迎婦之命。」公子圍曰:「君辱貺寡大夫圍,賜以豐氏之婚,若迎于野外,何以成禮?」游吉曰:「禮,軍容不入國,況婚姻乎?令尹若必用眾,以壯觀瞻,請去兵備,」伍舉密言于圍曰:「鄭人知備我矣,不如去兵。」乃使士窣窸棄弓矢,垂櫜而入,迎豐氏于館舍,遂赴會所。
晉趙武及宋、魯、齊、衛、陳、蔡、鄭、許各國大夫,俱已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