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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者,明器有形無實,示民不可用也。及其後,則有■醢之藏,桐馬偶人彌祭,其物不備。今厚資多藏,器用如生人。郡國繇吏,素桑楺偶車櫓輪,匹夫無貌領,桐人衣紈綈。
“古者,不封不樹,反虞祭于寢,無壇宇之居,廟堂之位。及其後,則封之,庶人之墳半仞,其高可隱。今富者積土成山,列樹成林,台榭連閣,集觀增樓。中者祠堂屏合,垣闕罘罳。
“古者,鄰有喪,舂不相杵,巷不歌謡。孔子食于有喪者之側,未嘗飽也,子於是日哭,則不歌。今俗因人之喪以求酒肉,幸與小坐而責辨,歌舞俳優,連笑伎戲。
“古者,男女之際尚矣,嫁娶之服,未之以記。及虞、夏之後,蓋表布內絲,骨笄象珥,封君夫人加錦尚褧而已。今富者皮衣朱貉,繁露環珮。中者長裾交褘,璧瑞簪珥。
“古者,事生盡愛,送死盡哀。故聖人為制節,非虛加之。今生不能致其愛敬,死以奢侈相高;雖無哀戚之心,而厚葬重幣者,則稱以為孝,顯名立於世,光榮着于俗。故黎民相慕效,至于發屋賣業。
“古者,夫婦之好,一男一女,而成家室之道。及後,士一妾,大夫二,諸侯有侄娣九女而已。今諸侯百數,卿大夫十數,中者侍禦,富者盈室。是以女或曠怨失時,男或放死無匹。
“古者,凶年不備,豐年補敗,仍舊貫而不改作。今工異變而吏殊心,壞敗成功,以匿厥意。意極乎功業,務存乎面目。積功以市譽,不恤民之急。田野不闢,而飾亭落,邑居丘墟,而高其郭。
“古者,不以人力徇于禽獸,不奪民財以養狗馬,是以財衍而力有餘。今猛獸奇蟲不可以耕耘,而令當耕耘者養食之。百姓或短褐不完,而犬馬衣文綉,黎民或糟糠不接,而禽獸食粱肉。
“古者,人君敬事愛下,使民以時,天子以天下為家,臣妾各以其時供公職,古今之通義也。今縣官多畜奴婢,坐稟衣食,私作產業,為奸利,力作不盡,縣官失實。百姓或無鬥筲之儲,官奴累百金;黎民昏晨不釋事,奴婢垂拱遨遊也。
“古者,親近而疏遠,貴所同而賤非類。不賞無功,不養無用。今蠻、貊無功,縣官居肆,廣屋大第,坐稟衣食。百姓或旦暮不贍,蠻、夷或厭酒肉。黎民泮汗力作,蠻、夷交脛肆踞。
“古者,庶人■菲草芰,縮絲尚韋而已。及其後,則綦下不借,輓鞮革舄。今富者革中名工,輕靡使容,紈裡紃下,越端縱緣。中者鄧裡閒作蒯苴。蠢豎婢妾,韋沓絲履。走者茸芰絇綰。
“古聖人勞躬養神,節慾適情,尊天敬地,履德行仁。是以上天歆焉,永其世而豐其年。故堯秀眉高彩,享國百載。及秦始皇覽怪迂,信禨祥,使盧生求羡門高,徐市等入海求不死之藥。當此之時,燕、齊之士,釋鋤耒,爭言神仙。方士於是趣咸陽者以千數,言仙人食金飲珠,然後壽與天地相保。於是數巡狩五嶽、濱海之館,以求神仙蓬萊之屬。數幸之郡縣,富人以貲佐,貧者築道旁。其後,小者亡逃,大者藏匿;吏捕索掣頓,不以道理。名宮之旁,廬舍丘落,無生苗立樹;百姓離心,怨思者十有半。書曰:『享多儀,儀不及物曰不享。』故聖人非仁義不載於己,非正道不禦于前。是以先帝誅文成、五利等,宣帝建學官,親近忠良,欲以絶怪惡之端,而昭至德之涂也。
「宮室奢侈,林木之蠹也。器械雕琢,財用之蠹也。衣服靡麗,布帛之蠹也。狗馬食人之食,五穀之蠹也。口腹從恣,魚肉之蠹也。用費不節,府庫之蠹也。漏積不禁,田野之蠹也。喪祭無度,傷生之蠹也。墮成變故傷功,工商上通傷農。故一杯桊用百人之力,一屏風就萬人之功,其為害亦多矣!目修於五色,耳營于五音,體極輕薄,口極甘脆,功積於無用,財盡于不急,口腹不可為多。故國病聚不足即政怠,人病聚不足則身危。」
丞相曰:「治聚不足奈何?」
救匱第三十
賢良曰:「蓋橈枉者以直,救文者以質。昔者,晏子相齊,一狐裘三十載。故民奢,示之以儉;民儉,示之以禮。方今公卿大夫子孫,誠能節車輿,適衣服,躬親節儉,率以惇樸,罷園池,損田宅,內無事乎市列,外無事乎山澤,農夫有所施其功,女工有所粥其業;如是,則氣脈和平,無聚不足之病矣。」
大夫曰:「孤子語孝,躄者語杖,貧者語仁,賤者語治。議不在己者易稱,從旁議者易是,其當局則亂。故公孫弘布被,倪寬練袍,衣若仆妾,食若庸夫。淮南逆于內,蠻、夷暴于外,盜賊不為禁,奢侈不為節;若疫歲之巫,徒能鼓口耳,何散不足之能治乎?」
賢良曰:「高皇帝之時,蕭、曹為公,滕、灌之屬為卿,濟濟然斯則賢矣。文、景之際,建元之始,大臣尚有爭引守正之義。自此之後,多承意從欲,少敢直言面議而正刺,因公而徇私。故武安丞相訟園田,爭曲直人主之前。夫九層之台一傾,公輸子不能正;本朝一邪,伊、望不能復。故公孫丞相、倪大夫側身行道,分祿以養賢,卑己以下士,功業顯立,日力不足,無行人子產之繼。而葛繹、彭侯之等,隳壞其緒,紕亂其紀,毀其客館議堂,以為馬廄婦舍,無養士之禮,而尚驕矜之色,廉恥陵遲而爭于利矣。故良田廣宅,民無所之;不恥為利者滿朝市,列田畜者彌郡國,橫暴掣頓,大第巨舍之旁,道路且不通,此固難醫而不可為工。」
大夫勃然作色,默而不應。
箴石第三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