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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通義 - 7 / 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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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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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戰國之文,既源於六藝,又謂多出於《詩》教,何謂也?曰:戰國者,縱橫之世也。縱橫之學,本於古者行人之官。觀春秋之辭命,列國大夫,聘問諸侯,出使專對,蓋欲文其言以達旨而已。至戰國而抵掌揣摩,騰說以取富貴,其辭敷張而揚厲,變其本而加恢奇焉,不可謂非行人辭命之極也。孔子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奚為?」是則比興之旨,諷諭之義,固行人之所肄也。縱橫者流,推而衍之,是以能委折而入情,微婉而善諷也。九流之學,承官曲於六典,雖或原於《書》、《易》、《春秋》,其質多本於禮教,為其體之有所該也。及其出而用世,必兼縱橫,所以文其質也。古之文質合於一,至戰國而各具之質;當其用也,必兼縱橫之辭以文之,周衰文弊之效也。故曰:戰國者,縱橫之世也。

後世之文其體皆備於戰國,何謂也?曰:子史衰而文集之體盛;著作衰而辭章之學興。文集者,辭章不專家,而萃聚文墨,以為蛇龍之菹也。(詳見《文集》篇。)後賢承而不廢者,江河導而其勢不容復遏也。經學不專家,而文集有經義;史學不專家,而文集有傳記;立言不專家,(即諸子書也。)而文集有論辨。後世之文集,舍經義與傳記論辨之三體,其餘莫非辭章之屬也。而辭章實備於戰國,承其流而代變其體制焉。學者不知,而溯摯虞所裒之《流別》,(摯虞有《文章流別傳》。)甚且以蕭梁《文選》,舉為辭章之祖也,其亦不知古今流別之義矣。


  

今即《文選》諸體,以徵戰國之賅備。(摯虞《流別》,孔逭《文苑》,今俱不傳,故據《文選》。)京都諸賦,蘇、張縱橫六國,侈陳形勢之遺也。《上林》、《羽獵》,安陵之從田,龍陽之同釣也。《客難》、《解嘲》,屈原之《漁父》、《卜居》,莊周之惠施問難也。韓非《儲說》,比事徵偶,《連珠》之所肇也。(前人已有言及之者。)而或以為始於傅毅之徒,(傅玄之言。)非其質矣。孟子問齊王之大欲,歷舉輕曖肥甘,聲音采色,《七林》之所啟也;而或以為創之枚乘,忘其祖矣。鄒陽辨謗於梁王,江淹陳辭於建平,蘇秦之自解忠信而獲罪也。《過秦》、《王命》、《六代》、《辨亡》諸論,抑揚往複,詩人諷諭之旨,孟、荀所以稱述先生,儆時君也。(屈原上稱帝嚳,中述湯、武,下道齊桓,亦是。)淮南賓客,梁苑辭人,原、嘗、申、陵之盛舉也。東方、司馬,侍從於西京,徐、陳、應、劉,徵逐於鄴下,談天雕龍之奇觀也。遇有升沉,時有得失,畸才匯於末世,利祿萃其性靈,廊廟山林,江湖魏闕,曠世而相感,不知悲喜之何從,文人情深於《詩》、《騷》,古今一也。

至戰國而文章之變盡,至戰國而後世之文體備,其言信而有徵矣。至戰國而著述之事專,何謂也?曰:古未嘗有著述之事也,官師守其典章,史臣錄其職載。文字之道,百官以之治,而萬民以之察,而其用已備矣。是故聖王書同文以平天下,未有不用之於政教典章,而以文字為一人之著述者也。(詳見外篇《校讎略·著錄先明大道論》。)道不行而師儒立其教,我夫子之所以功賢堯舜也。然而予欲無言,無行不與,六藝存周公之舊典,夫子未嘗著述也。《論語》記夫子之微言,而曾子子思,俱有述作以垂訓,至孟子而其文然後閎肆焉,著述至戰國而始專之明驗也。(《論語》記曾子之沒,吳起嘗師《曾子》,則《曾子》沒於戰國初年,而《論語》成於戰國之時明矣。)春秋之時,管子嘗有書矣,《鬻子》、《晏子》,後人所託。然載一時之典章政教,則猶周公之有《官禮》也。記管子之言行,則習管氏法者所綴輯,而非管仲所著述也。(或謂管仲之書,不當稱桓公之謚,閻氏若璩又謂後人所加,非《管子》之本文,皆不知古人並無私自著書之事,皆是後人綴輯,詳《諸子》篇。)兵家之有《太公陰符》,醫家之有《黃帝素問》,農家之《神農》、《野老》,先儒以謂後人偽撰,而依託乎古人;其言似是,而推究其旨,則亦有所未盡也。蓋末數小技,造端皆始於聖人,苟無微言要旨之授受,則不能以利用千古也。三代盛時,各守人官物曲之世氏,是以相傳以口耳,而孔、孟以前,未嘗得見其書也。至戰國而官守師傳之道廢,通其學者,述舊聞而著於竹帛焉。中或不能無得失,要其所自,不容遽昧也。以戰國之人,而述黃、農之說,是以先儒辨之文辭,而斷其偽託也;不知古初無著述,而戰國始以竹帛代口耳。(外史掌三皇五帝之書,及四方之志,與孔子所述六藝舊典,皆非著述一類,其說已見於前。)實非有所偽託也。然則著述始專於戰國,蓋亦出於勢之不得不然矣。著述不能不衍為文辭,而文辭不能不生其好尚。後人無前人之不得已,而惟以好尚逐於文辭焉,然猶自命為著述,是以戰國為文章之盛,而衰端亦已兆於戰國也。


  
○詩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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