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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以《易》、《書》、《詩》、三《禮》、三《傳》合為九經,取士。《禮記》、《左傳》為大經,《毛詩》、《周禮》、《公羊》為中經,《周易》、《尚書》、《儀禮》、《榖梁》為小經。以經文多少分大中小三等,取士之法不得不然。開元八年,國子司業李元上言:「三《禮》、三《傳》及《毛詩》、《尚書》、《周易》等,並聖賢微旨,生人教業。……今明經所習,務在出身。咸以《禮記》文少,人皆競讀。《周禮》經邦之軌則,《儀禮》莊敬之楷模;《公羊》、《榖梁》,歷代宗習。今兩監及州縣,以獨學無友,四經殆絶。事資訓誘,不可因循。」開元十六年,楊瑒為國子祭酒,奏言:「今明經習《左氏》者十無二三。……又《周禮》、《儀禮》、《公羊》、《榖梁》殆將絶廢,……請量加優獎。」據此二說,則唐之盛時,諸經已多束閣。蓋大經,《左氏》文多於《禮記》,故多習《禮記》,不習《左氏》。中、小經,《周禮》、《儀禮》、《公羊》、《榖梁》難於《易》、《書》、《詩》,故多習《易》、《書》、《詩》,不習《周禮》、《儀禮》、《公羊》、《榖梁》。此所以四經殆絶也。唐帖經課試之法,以其所習經掩其兩端,中間惟開一行,裁紙為帖,凡帖三字,隨時增損,可否不一,或得四,或得五,或得六,為通。專考記誦,而不求其義,故明經不為世重,而偏重進士。宋初因唐明經之法,王安石改用墨義,是為空衍義理之始,元、明經義時文之濫觴。
漢熹平刊《石經》之後,越五百餘年,而有唐開成《石經》。此一代之盛舉,群經之遺則也。惟唐不重經術,故以文宗右文之主,鄭覃以經術位宰相,而所刊《石經》,不滿人意,史臣以為名儒不窺。當時並無名儒,窺不窺無足論;而自熹平《石經》散亡之後,惟開成《石經》為完備;以視兩宋刻本,尤為近古。雖校刊不盡善,豈無佳處足證今本之訛脫者。顧炎武考監本《儀禮》,脫誤尤多,《士昏禮》脫「胥授綏」一節十四字,賴有長安《石經》可據以補。此開成《石經》有功經學之一證也。顧又考出唐《石經》誤字甚夥,實不盡屬開成原刻。一經乾符之修造,再經後樑之補刊,三經北宋之添注,四經堯惠之謬作。其中誤字,未可盡咎唐人。精審而詳究之,亦治經之一助也。
唐人經說傳今世者,惟陸淳本啖助、趙匡之說,作《春秋纂例》、《微旨》、《辨疑》。謂:左氏,六國時人,非《論語》之丘明;雜采諸書,多不可信。《公》、《榖》口授,子夏所傳;後人據其大義,散配經文,故多乖謬,失其綱統。此等議論,頗能發前人所未發。惟《三傳》自古各自為說,無兼采《三傳》以成一書者;是開通學之途,背顓門之法矣。史徵《周易口訣》,成伯玙《毛詩指說》,韓、李《論語筆解》,皆寥寥短篇,無關閎旨。惟李鼎祚《周易集解》多存古義;後人得以窺漢《易》之大略,考荀、虞之宗旨,賴有此書。
唐人經學有未可抹殺者,《說郛》令狐澄《大中遺事》云:「大中時,工部尚書陳商立《春秋左傳》學議;以孔子修經,褒貶善惡,類例分明,法家流也;左丘明為魯史載述時政,惜忠賢之泯滅,恐善惡之失墜,以日系月,修其職官,本非扶助聖言、緣飾經旨,蓋太史氏之流也。舉其《春秋》,則明白而有識;合之《左氏》,則叢雜而無徵。杜元凱曾不思夫子所以為經,當以《詩》、《書》、《周易》等列;丘明所以為史,當與司馬遷、班固等列。取二義乖刺不侔之語,參而貫之,故微旨有所不周,宛章有所未一。」孫光憲《北夢瑣言》,亦載此說。案自漢後,《公羊》廢擱,《左氏》孤行,人皆以《左氏》為聖經,甚且執杜解為傳義。不但《春秋》一經,汨亂已久;而《左氏》之傳,受誣亦多。孔疏於經傳不合者,不雲傳誤,反雲經誤。劉知幾《史通》,詆毀聖人,尤多狂悖。皆由不知《春秋》是經,《左氏》是史。經垂教立法,有一字褒貶之文;史據事直書,無特立褒貶之義。體例判然不合,而必欲混合為一。又無解于經傳參差之故,故不能據經以正傳,反信傳而疑經矣。陳商在唐時無經學之名,乃能分別夫子是經、丘明是史,謂杜元凱參貫二義非是,可謂千古卓識。謂《左傳》非扶助聖言,即博士雲「左氏不傳《春秋》」之意也;非緣飾經旨,即范升雲「左氏不祖孔子」之說也。治《春秋》者,誠能推廣陳商之言,分別經是經,《左氏》是史,離之雙美,毋使合之兩傷,則不至誤以史視《春秋》,而《春秋》大義微言可復明於世矣
八、經學變古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