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聖俞【蘇幕遮】詞:「落盡梨花春又了。滿地殘陽,翠色和煙老。(
1)」劉融齋謂:少游一生似專學此種(
2)。余謂:馮正中【玉樓春】詞:「芳菲次第長相續,自是情多無處足。尊前百計得春歸,莫為傷春眉黛促。(
3)」永叔一生似專學此種。
(
1)梅堯臣【蘇幕遮】(草):「露堤平,煙墅杳。亂碧萋萋,雨後江天曉。獨有庚郎年最少。□〔上穴下卒〕地春袍,嫩色宜相照。接長亭,迷遠道。堪怨王孫,不記歸期早。落盡梨花春又了。滿地殘陽,翠色和煙老。」
(
2)劉熙載《藝概》卷四《詞曲概》引此詞云:「此一種似為少游開先。」
(
3)馮延巳【玉樓春】:「雪雲乍變春雲簇,漸覺年華堪送目。北枝梅蕊犯寒開,南蒲波紋如酒綠。芳菲次第還相續,不奈情多無處足。尊前百計得春歸,莫為傷春眉黛促。」
二三
人知和靖【點絳唇】(
1)、聖俞【蘇幕遮】(
2)、永叔【少年游】(
3)三闋為詠春草絶調。不知先有正中「細雨濕流光(
4)」五字,皆能攝春草之魂者也。
(
1)林逋【點絳唇】(草):「金谷年年,亂生春色誰為主。余花落處,滿地和煙雨。又是離愁,一闋長亭暮。王孫去。萋萋無數,南北東西路。」
(
2)梅堯臣【蘇幕遮】見二二注。
(
3)歐陽修【少年游】:「闌干十二獨憑春,晴碧遠連雲。千里萬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謝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與離魂。那堪疏雨滴黃昏,更特地憶王孫。」
(
4)馮延巳【南鄉子】:「細雨濕流光,芳草年年與恨長。煙鎖鳳樓無限事,茫茫。鸞鏡鴛衾兩斷腸。魂夢任悠揚,睡起楊花滿綉床。薄倖不來門半掩,斜陽。負你殘春淚幾行。」
二四
《詩·蒹葭》(
1)一篇,最得風人深致。晏同叔之「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2)。」意頗近之。但一灑落,一悲壯耳。
(
1)《詩經·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淒淒,白露未□〔日希〕。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矣加水旁〕,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止加水旁〕。」
(
2)晏殊【蝶戀花】:「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別離苦,斜光到曉穿朱戶。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二五
「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騁。(
1)」詩人之憂生也。「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2)」似之。「終日馳車走,不見所問津。(
3)」詩人之憂世也。「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系在誰家樹(
4)」似之。
(
1)《詩經·小雅·節南山》:「駕彼四牡,四牡項領。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騁。」
(
2)晏殊【蝶戀花】見二四注。
(
3)陶潛【飲酒】第二十首:「羲農去我久,舉世少復真。汲汲魯中叟,彌縫使其純。鳳鳥雖不至,禮樂暫得新。洙泗絶微響,漂流逮狂秦。詩書復何罪,一朝成灰塵。區區諸老翁,為事誠慇勤。如何絶世下,六籍無一親?終日馳車走,不見所問津。若復不快飲,空負頭上巾。但恨多謬誤,君當恕罪人。」
(
4)馮延巳【鵲踏枝】:「幾日行雲何處去,忘卻歸來,不道春將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系在誰家樹?淚眼倚樓頻獨語:雙燕來時,陌上相逢否?撩亂春愁如柳絮,悠悠夢裡無尋處。」
二六
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1)」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2)」此第二境也。「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迴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3)」此第三境也。此等語皆非大詞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釋諸詞,恐為晏歐諸公所不許也。
(
1)晏殊【蝶戀花】見二四注。
(
2)柳永【鳳棲梧】:「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欄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
3)辛棄疾【青玉案】(元夕):「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它千百度。驀然迴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二七
永叔「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
1)」于豪放之中有沈著之致,所以尤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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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歐陽修【玉樓春】:「尊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
二八
馮夢華《宋六十一家詞選序例》謂:「淮海小山,古之傷心人也。其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致。」余謂此唯淮海足以當之。小山矜貴有餘,但方可駕子野方回,未足抗衡淮海也。
二九
少游詞境最為淒婉。至「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則變而淒厲矣。東坡賞其後二語(
1),猶為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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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秦觀【踏莎行】見三注。東坡絶愛其尾兩句,自書於扇曰:「少游已矣,雖萬人何贖。」
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