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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品 - 1 / 4
文學評論類 / 鍾嶸 / 本書目錄
  

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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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品

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行諸舞詠。照燭三才,暉麗萬有,靈祇待之以致饗,幽微藉之以昭告,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昔《南風》之詞,《卿雲》之頌,厥義夐矣。


  

夏歌曰:「陶乎予心。」謡曰:「名予曰正則。」雖詩體未全,然是五言之濫觴也。逮漢李陵,始著五言之目矣。古詩眇邈,人世難詳,推其文體,固是炎漢之制,非衰周之倡也。

自王、揚、枚、馬之徒,詞賦競爽,而吟詠靡聞。從李都尉迄班婕妤,將百年間,有婦人焉,一人而已。詩人之風,頓已缺喪。東京二百載中,惟有班固《詠史》,質木無文。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篤好斯文,平原兄弟鬱為文棟,劉楨、王粲為其羽翼。次有攀龍托鳳,自致於屬車者,蓋將百計。彬彬之盛,大備於時矣。

爾後陵遲衰微,迄於有晉。太康中,三張、二陸、兩潘、一左,勃爾復興,踵武前王,風流未沫,亦文章之中興也。

永嘉時,貴黃、老,稍尚虛談。於時篇什,理過其辭,淡乎寡味。爰及江表,微波尚傳,孫綽、許詢、桓庾諸公詩,皆平典似《道德論、》,建安風力盡矣。

先是郭景純用俊上之才,變創其體。劉越石仗清剛之氣,贊成厥美。然彼眾我寡,未能動俗。

逮義熙中,謝益壽斐然繼作。

元嘉中,有謝靈運,才高詞盛,富艷難蹤,固已含跨劉、郭,陵轢潘、左。故知陳思為建安之傑,公幹、仲宣為輔。陸機為太康之英,安仁、景陽為輔。謝客為元嘉之雄,顏延年為輔。斯皆五言之冠冕,文詞之命世也。夫四言,文約意廣,取效《風》、《騷》,便可多得。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習焉。五言居文詞之要,是眾作之有滋味者也,故雲會於流俗。豈不以指事造形,窮情寫物,最為詳切者耶?

故詩有三義焉:一曰興,二曰比,三曰賦。

文已盡而意有餘,興也;因物喻志,比也;直書其事,寓言寫物,賦也。

宏斯三義,酌而用之,幹之以風力,潤之以丹彩,使味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是詩之至也。若專用比興,患在意深,意深則詞躓。

若但用賦體,患在意浮,意浮則文散,嬉成流移,文無止泊,有蕪漫之累矣。若乃春風春鳥,秋月秋蟬,夏雲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諸詩者也。

嘉會寄詩以親,離群託詩以怨。

至於楚臣去境,漢妾辭宮;或骨橫朔野,或魂逐飛蓬;或負戈外戍,殺氣雄邊;塞客衣單,孀閨淚盡;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揚蛾入寵,再盼傾國。凡斯種種,感蕩心靈,非陳詩何以展其義;非長歌何以騁其情?故曰:「《詩》可以群,可以怨。」使窮賤易安,幽居靡悶,莫尚於詩矣。

故詞人作者,罔不愛好。今之士俗,斯風熾矣。才能勝衣,甫就小學,必甘心而馳騖焉。於是庸音雜體,人各為容。至使膏腴子弟,恥文不逮,終朝點綴,分夜呻吟。


  
獨觀謂為警策,眾睹終淪平鈍。次有輕薄之徒,笑曹劉為古拙,謂鮑照羲皇上人,謝朓今古獨步。而師鮑照終不及「日中市朝滿」,學謝朓劣得「黃鳥度青枝」。徒自棄於高明,無涉於文流矣。觀王公縉紳之士,每博論之餘,何嘗不以詩為口實。隨其嗜欲,商搉不同,淄、澠並泛,朱紫相奪,喧議競起,準的無依。近彭城劉士章,俊賞之士,疾其淆亂,欲為當世詩品,口陳標榜。其文未遂感而作焉。昔九品論人,《七略》裁士,校以貴實,誠多未值。至若詩之為技,較爾可知。以類推之,殆均博弈。方今皇帝,資生知之上才,體沈鬱之幽思,文麗日月,賞究天人。昔在貴游,已為稱首。況八紘既奄風靡雲蒸,抱玉者聯肩,握珠者踵武。以瞰漢、魏而不顧,吞晉、宋於胸中。諒非農歌轅議,敢致流別。嶸之今錄,庶周旋於閭裡,均之於談笑耳。

一品之中,略以世代為先後,不以優劣為詮次。又其人既往,其文克定。今所寓言,不錄存者。夫屬詞比事,乃為通談。

若乃經國文符,應資博古,撰德駁奏。宜窮往烈。

至乎吟詠情性,亦何貴於用事?「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風」,亦惟所見。「清晨登隴首」,羌無故實。「明月照積雪」,詎出經史。

觀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顏延、謝莊,尤為繁密,於時化之。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書抄近任昉、王元長等,詞不貴奇,競須新事,爾來作者,浸以成俗。遂乃句無虛語,語無虛字,拘攣補衲,蠹文已甚。但自然英旨,罕值其人。詞既失高,則宜加事義。雖謝天才,且表學問,亦一理乎!

陸機《文賦》通而無貶;李充《翰林》,疏而不切;王微《鴻寶》,密而無裁;顏延論文,精而難曉;摯虞《文志》詳而博贍,頗曰知言:觀斯數家,皆就談文體,而不顯優劣。

至於謝客集詩,逢詩輒取;張騭《文士》,逢文即書:諸英志錄,並義在文,曾無品第。嶸今所錄,止乎五言。雖然,網羅今古,詞文殆集。輕欲辨彰清濁,掎摭病利,凡百二十人。預此宗流者,便稱才子。至斯三品升降,差非定製,方申變裁,請寄知者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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