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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中老人讀黃老,手援紫ぱ坐碧草。春至不知湘水深,日暮忘卻巴陵道。」唐末有見人作此詩者,詞氣殆是李謫仙。余在都下,見有人攜一紙文書,字則顏魯公也,墨跡如未乾,紙亦新健。其首兩句云:「朝披夢澤雲,笠釣青茫茫。」此語亦非太白不能道也。
【記太白詩二首(之二)】
「人生燭上花,光滅巧妍盡。春風繞樹頭,日與化工進。惟知雨露貪,不念零落近。昔我飛骨時,慘見當涂墳。青松靄明霞,縹緲上下村。既死明月魄,無彼玻璃魂。念此一脫灑,長嘯登崑崙。醉着鸞鳳衣,星斗俯可捫。」「朝披雲夢澤,笠釣青茫茫。尋絲得雙鯉,中有三元章。篆字若丹蛇,逸勢如飛翔。歸來問天姥,妙義不可量。金刀割青素,靈文爛煌煌。燕服十二環,想見仙人房。暮跨紫鱗去,海氣侵肌涼。龍子喜變化,化作梅花妝。遺我纍纍珠,靡靡明月光。勸我穿絳縷,系作裾間。揖余以辭去,談笑聞餘香。」余頃在京師,有道人相訪,風骨甚異,語論不凡。自云:「常與物外諸公往還。」口誦此二篇,云:「東華上清監清逸真人李太白作也。」
【書學太白詩】
李白詩飄逸絶塵,而傷于易。學之者又不至,玉川子是也,猶有可觀者。有狂人李赤,乃敢自比謫仙,準律,不應從重。又有崔顥者,曾未及豁達李老,作《黃鶴樓詩》,頗類上士遊山水,而世俗雲李白,蓋當與徐凝一場決殺也。醉中聊為一笑。
【書諸集偽謬】
唐末五代,文章衰盡,詩有貫休,書有亞棲,村俗之氣,大率相似。如蘇子美家收張長史書云:「隔簾歌已俊,對坐貌彌精。」語既凡惡,而字無法,真亞棲之流。近見曾子固編《太白集》,自謂頗獲遺亡,而有《贈懷素草書歌》及《笑矣乎》數首,皆貫休以下詞格。二人皆號有識知者,故深可怪。如白樂天贈徐凝、退之贈賈島之類,皆世俗無知者所托,尤不足多怪。
【書退之詩】
韓退之《游青龍寺》詩,終篇言赤色,莫曉其故。嘗見小說,鄭虔寓青龍寺,貧無紙,取柿葉學書。九月柿葉赤而實紅,退之詩乃寓此也。
【記退之拋青春句】
韓退之詩曰:「百年未滿不得死,且可勤買拋青春。」《國史補》云:「酒有郢之富春,烏程之若下春,滎陽之士窟春,富平之石凍春,劍南之燒春。」杜子美亦云:「聞道雲安麴米春,才傾一盞便醺人。」近世裴作《傳奇》,記裴航事,亦有酒名松醪春。乃知唐人名酒多以春,則「拋青春」亦必酒名也。
【辨杜子美杜鵑詩】
南都王誼伯《書江濱驛垣》,謂子美詩歷五季兵火,舛缺離異,雖經其祖父公所理,尚有疑闕者。誼伯謂「西川有杜鵑、東川無杜鵑、涪萬無杜鵑、雲安有杜鵑」,蓋是題下注。斷自「我昔游錦城」為首句。誼伯誤矣。且子美詩,備諸家體,非必牽合程度侃侃然者也。是篇句落處,凡五杜鵑,豈可以文害辭、辭害意耶?原子美之意,類有所感,托物以發者也。亦六義之比興、《離騷》之法歟?按《博物誌》,杜鵑生子,寄之他巢,百鳥為飼之。今江東所謂「杜宇曾為蜀帝王,化禽飛去舊城荒」是也。且禽鳥至微,猶知有尊,故子美云:「重是古帝魂。」又云:「禮若奉至尊。」子美蓋譏當時之刺史,有不禽鳥若也。唐自明皇已後,天步多棘,刺史能造次不忘于君者,可一二數也。嚴武在蜀,雖橫斂刻薄,而實致職以資中原,是「西川有杜鵑」。其不虔王命負固以自抗,擅軍旅,絶貢賦,如杜克遜在梓州,為朝廷西顧憂,是「東川無杜鵑」耳。至于涪、萬、雲安刺史,微不可考,凡其尊君者為有也,懷貳者為無也,不在夫杜鵑之真有無也。誼伯以為來東川,聞杜鵑聲繁而急,乃始疑子美詩跋嚏紙上語,又云子美不應疊用韻,何耶?子美自我作古,疊用韻,無害于為詩,仆所見如此。誼伯博學強辯,殆必有以折衷之。
【記子美八陣圖詩】
仆嘗夢見一人,雲是杜子美,謂仆:「世多誤解予詩。《八陣圖》云:『江流石不轉,遺恨失吞吳。』世人皆以謂先主、武侯欲與關羽復仇,故恨不能滅吳,非也。我意本謂吳、蜀唇齒之國,不當相圖,晉之所以能取蜀者,以蜀有吞吳之意,此為恨耳。」此理甚近。然子美死近四百年,猶不忘詩,區區自明其意者,此真書生習氣也。
【書子美自平詩】
杜子美詩云:「自平宮中呂太一。」世莫曉其義,而妄者至以為唐時有自平宮。偶讀《玄宗實錄》,有中官呂太一叛于廣南。杜詩蓋雲自平宮中呂太一,故下有南海收珠之句。見書不廣而以意改文字,鮮不為人所笑也。
【書子美雲安詩】
「兩邊山木合,終日子規啼。」此老杜雲安縣詩也。非親到其處,不知此詩之工。
【書子美驄馬行】
余在岐下,見奏州進一馬,げ如牛,頜下垂胡側立,顛倒毛生肉端。蕃人云:「此肉げ馬也。」乃知《鄧公驄馬行》云:「肉驄畏連錢動。」當作驄。
【書子美黃四娘詩】
子美詩云:「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東坡云:此詩雖不甚佳,可以見子美清狂野逸之態,故仆喜書之。昔齊魯有大臣,史失其名,黃四娘獨何人哉,而托此詩以不朽,可以使覽者一笑。
【書子美屏跡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