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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寧元年,故翰林學士楊繪以知制誥知諫院上疏論故相曾公亮事,先帝直其言,然未欲遽行也,故除公兼侍讀。公力辭不已,乃以手詔賜今龍圖閣學士滕公元發,使以手詔賜公。公卒不受命,而詔遂藏於家。是歲四月,復除公知諫院,以母憂去官。其後二十年,公沒于杭州,喪過京師,其子久中以手詔相示,且請記之。謹按先帝臨禦之初,公與滕公,皆蒙國士之知。凡所以開心見誠相期于度外者,類皆如此。未究其用,為小人所誣,故困于外十有餘年。先帝謹于用法,故未即起公,然知之未少衰也。使先帝尚在,公豈流落而不用終身者哉?悲夫!
【應夢羅漢記】
元豐四年正月二十一日,予將往岐亭。宿于團封,夢一僧破面流血,若有所訴。明日至岐亭,過一廟,中有阿羅漢像,左龍右虎,儀制甚古,而面為人所壞,顧之惘然,庶幾疇昔所見乎!遂載以歸,完新而龕之,設于安國寺。四月八日,先妣武陽君忌日,飯僧于寺,乃記之。責授黃州團練副使眉山蘇軾記。
【觀妙堂記】
不憂道人謂歡喜子曰:「來,我所居室,汝知之乎?沉寂湛然,無有喧爭,嗒然其中,死灰槁木,以異而同,我既名為觀妙矣,汝其為我記之。」歡喜子曰:「是室雲何而求我?況乎妙事了無可觀,既無可觀,亦無可說。欲求少分可以觀者,如石女兒,世終無有。欲求多分可以說者,如虛空花,究竟非實。不說不觀,了達無礙,超出三界,入智慧門。雖然如是置之,不可執偏,強生分別,以一味語,斷之無疑。譬用筌蹄,以得魚兔,及施燈燭,以照丘坑。獲魚兔矣,筌蹄了忘,知丘坑處,燈燭何施。今此居室,孰為妙與!蕭然是非,行住坐臥,飲食語默,具足眾妙,無不現前。覽之不有,都之不無,倏知覺知,要妙如此。當持是言,普示來者。入此室時,作如是觀。」
【法雲寺禮拜石記】
夫供養之具,最為佛事先,其法不一。他山之石,平不容垢,橫展如席,願為一座具之用。晨夕禮佛,以此皈依。當敬禮無所觀時,運心廣博,無所不在,天上人間以至地下,悉觸智光。聞我佛修道時,芻尼巢頂,沾佛氣分,後皆受報。則禮佛也,其心實重。有德者至,是禮也,願一拜一起,無過父母。乘此願力,不墮三涂。佛力不可盡,石不可盡,願力不可盡。三者既不可盡,二親獲福,生生世世,亦不可盡。今對佛宣白,惟佛實臨之。元八年七月中旬,內殿崇班馬惟寬扌舍。
【醉鄉記】
醉鄉去中國,不知其幾千里也。其土曠然,無岸,無丘陵阪險;其氣和平一揆,無晦明寒暑;其俗大同,無邑居聚落;其人甚精,無愛憎喜怒。吸風飲露,不食五穀。其寢于于,其行徐徐,鳥獸魚鱉雜居,不知有舟車器械之用。
昔有黃帝氏嘗獲游其都,歸而然喪其天下,以為結繩之政已薄矣。降及堯、舜,作為千鐘百之獻,因姑射神人以假道,蓋至其邊鄙,終身太平。禹、湯立法,禮繁樂雜,數十代與醉鄉隔。其臣羲和,棄甲子而逃,冀臻其鄉,失路而道夭,故天下遂不寧。至乎末孫桀、紂,怒而升其糟丘,階級迂伊,南向而望,不見醉鄉。武王氏得志于世,乃命周公旦立酒人氏之職,典司三齊,拓土五千里,僅與醉鄉達焉。三十年刑措不用。下逮幽、厲,迄于秦、漢,中國喪亂,遂與醉鄉絶,而臣下之受道者,往往而至焉。阮嗣宗、陶淵明等數十人並游醉鄉,沒身不返,死葬其壤,中國以為酒仙。
嗟乎,醉鄉氏之俗,豈古華胥氏之國乎?何其淳寂也。如是,余將游焉,故為之記。
【睡鄉記】
睡鄉之境,蓋與齊州接,而齊州之民無知者。其政甚淳,其俗甚均,其土平夷廣大,無東西南北,其人安恬舒適,無疾痛札癘。昏然不生七情,茫然不交萬事,蕩然不知天地日月。不絲不谷,佚臥而自足,不舟不車,極意而遠遊。冬而,夏而纊,不知其有寒暑。得而悲,失而喜,不知其有利害。以謂凡其所目見者皆妄也。
昔黃帝聞而樂之,閒居齋,心服形,三月弗獲其治。疲而睡,蓋至其鄉。既寢,厭其國之多事也,召二臣而告之。凡二十有八年,而天下大治,似睡鄉焉。降及堯舜無為,世以為睡鄉之俗也。禹、湯股無AA
55,脛無毛,剪爪為牲,以救天災,不暇與睡鄉往來。武王克商還周,日夜不寢,曰吾未定大業。周公夜以繼日,坐以待旦,為王作禮樂,伐鼓扣鐘,鷄人號于右,則睡鄉之邊徼屢警矣。其孫穆王慕黃帝之事,因西方化人而神遊焉。騰虛空,乘雲霧,卒莫睹所謂睡鄉也。至孔子時,有宰予者,亦棄其學而游焉,不得其涂,大迷謬而返。戰國秦漢之君,悲愁傷生,內窮於長夜之飲,外累于攻戰之具,於是睡鄉始丘墟矣。而蒙漆園吏莊周者,知過之化為蝴蝶,翩翩其間,蒙人弗覺也。其後山人處士之慕道者,猶往往而至,至則囂然樂而忘歸,從以為之徒雲。嗟夫,予也幼而勤行,長而競時,卒不能至,豈不迂哉?因夫斯人之問津也,故記。
【靜常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