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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所以異乎聖者,在是決也。若果以聖與我異類,則自堯、舜以下,皆宜縱目騫鼻,四手八足,鱗毛羽鬣,飛走變化,然後乃可。苟不為是,則亦人耳,而子舉將外之耶?若然者,聖自聖,賢自賢,眾人自眾人,咸任其意,又何以作言語立道理,千百年天下傳道之?是皆無益於世,獨遺好事者藻繢文字,以矜世取譽,聖人不足重也。故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唯上智與下愚不移。」吾以子近上智,今其言曰「自度不可能也」,則子果不能為中人以上耶?吾之憂且疑者以此。
凡儒者之所取,大莫尚孔子。孔子七十而縱心。彼其縱之也,度不踰矩而後縱之。今子年有幾?自度果能不踰矩乎?而遽樂於縱也!傅說曰:「惟狂克唸作聖。」今夫狙猴之處山,叫呼跳樑,其輕躁狠戾異甚,然得而縶之,未半日則定坐求食,唯人之為制。其或優人得之,加鞭,狎而擾焉,跪起趨走,咸能為人所為者。未有一焉,狂奔掣頓,踣弊自絶,故吾信夫狂之為聖也。今子有賢人之資,反不肯為狂之克念者,而曰我不能我不能。
舍子其孰能乎?是孟子之所謂不為也,非不能也。
凡吾之致書,為《說車》,皆聖道也。今子曰:「我不能為車之說,但當則法聖道而內無愧,乃可長久。」嗚呼!吾車之說,果不能為聖道耶?吾以內可以守,外可以行其道告子。今子曰:「我不能翦翦拘拘,以同世取榮。」吾豈教子為翦翦拘拘者哉?子何考吾車說之不詳也?吾之所云者,其道自堯、舜、禹、湯、高宗、文王、武王、周公、孔子皆由之,而子不謂聖道,抑以吾為與世同波,工為翦翦拘拘者?以是教己,固迷吾文,而懸定吾意,甚不然也。聖人不以人廢言。吾雖少時與世同波,然未嘗翦翦拘拘也。又子自言「處眾中Τ側擾攘,欲棄去不敢,猶勉強與之居。」苟能是,何以不克為車之說耶?忍污雜囂嘩,尚可恭其體貌,遜其言辭,何故不可吾之說?吾未嘗為佞且偽,其旨在於恭寬退讓,以售聖人之道,及乎人,如斯而已矣。堯、舜之讓,禹、湯、高宗之戒,文王之小心,武王之不敢荒寧,周公之吐握,孔子之六十九未嘗縱心,彼七八聖人者所為若是,豈恆愧於心乎?慢其貌,肆其志,茫洋而後言,偃蹇而後行,道人是非,不顧齒類,人皆心非之,曰「是禮不足者」,甚且見罵。如是而心反不愧耶?聖人之禮讓,其且為偽乎?為佞乎?
今子又以行險為車之罪。夫車之為道,豈樂行于險耶?度不得已而至乎險,期勿敗而已耳。夫君子亦然,不求險而利也,故曰「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國無道,其默足以容」。
不幸而及于危亂,期勿禍而已耳。且子以及物行道為是耶,非耶?伊尹以生人為己任,管仲浴以伯濟天下,孔子仁之。凡君子為道,舍是宜無以為大者也。今子之書數千言,皆未及此,則學古道,為古辭。
ζ然而措于世,其卒果何為乎?是之不為,而甘羅、終軍以為慕,棄大而錄小,賤本而貴末,誇世而釣奇,苟求知于後世,以聖人之道為不若二子,仆以為過矣。彼甘羅者,左右反覆,得利棄信,使秦背燕之親己而反與趙合,以致危于燕。天下以是益知秦無禮不信,視函谷關若虎豹之窟,羅之徒實使然也。子而慕之,非誇世歟?彼終軍者,誕譎險薄,不能以道匡漢主好戰之志,視天下之勞,若觀蟻之移穴,玩而不戚;人之死於胡越者,赫然千里,不能諫而又聳踴之。
己則決起奮怒,掉強越,挾淫夫,以媒老婦,欲蠱奪人之國,智不能斷,而俱死焉。是無異盧狗之遇嗾,呀呀而走,不顧險阻,唯嗾者之從,何無已之心也?子而慕之,非釣奇歟?二小子之道,吾不欲吾子言之。孔子曰:「是聞也,非達也。」使二小子及孔子氏,曾不得與于琴張、牧皮狂者之列,是固不宜以為的也。
且吾子之要于世者,處耶,出耶?主上以明聖,進有道,興大化,枯槁伏匿縲錮之士,皆思踴躍洗沐,期輔堯、舜。萬一有所不及,丈人方用德藝達于邦家,為大官,以立於天下。吾子雖欲為處,何可得也?則固出而已矣。將出於世而仕,未二十而任其心,吾為子不取也。
馮婦好搏虎,卒為善士;周處狂橫,一旦改節,皆老而自克。今子素善士,年又甚少,血氣未定,而忽欲為阮咸、嵇康之所為,守而不化,不肯入堯、舜之道,此甚未可也。
吾意足下所以云云者,惡佞之尤,而不悅于恭耳。觀過而知仁,彌見吾子之方其中也,其乏者獨外之圓耳。屈子曰:「懲于羹者而吹齏。」吾子其類是歟?佞之惡而恭反得罪。
聖人所貴乎中者,能時其時也。苟不適其道,則肆與佞同。山雖高,水雖下,其為險而害也,要之不異。足下當取吾《說車》申而復之,非為佞而利於險也明矣。
吾子惡乎佞,而恭且不欲,今吾又以圓告子,則圓之為號,固子之所宜甚惡。方于恭也,又將千百焉。然吾所謂圓者,不如世之突梯苟冒,以矜利乎己者也。固若輪焉:非特于可進也,鋭而不滯,亦將於可退也,安而不挫;欲如循環之無窮,不欲如轉丸之走下也。
乾健而運,離麗而行,夫豈不以圓克乎?而惡之也?
吾年十七求進士,四年乃得舉。二十四求博學宏詞科,二年乃得仕。其間與常人為群輩數十百人。當時志氣類足下,時遭訕罵詬辱,不為之面,則為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