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無一尺捶,為國笞羌夷。詣闕三上書,臣非黃冠師。臣有膽與氣,不忍死茅茨。又不媚笑語,不能伴兒嬉。
乃著道士服,眾人莫臣知。臣有平賊策,狂童不難治。其言簡且要,陛下幸聽之。天空日月高,下照理不遺。
或是章奏繁,裁擇未及斯。寧當不俟報,歸袖風披披。答我事不爾,吾親屬吾思。昨宵夢倚門,手取連環持。
今日有書至,又言歸何時。霜天熟柿慄,收拾不可遲。嶺北梁可構,寒魚下清伊。既非公家用,且復還其私。
從容進退間,無一不合宜。時有利不利,雖賢欲奚為?但當勵前操,富貴非公誰。
送高閒上人序
苟可以寓其巧智,使機應於心,不挫于氣,則神完而守固,雖外物至,不膠於心。堯舜禹湯治天下,養叔治射,庖丁治牛,師曠治音聲,扁鵲治病,僚之於丸,秋之於弈,伯倫之於酒,樂之終身不厭,奚暇外慕?夫外慕徙業者,皆不造其堂,不嚌其者也。往時張旭善草書,不治他伎。喜怒窘窮,憂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無聊不平,有動於心,必于草書焉發之。
觀於物,見山水崖谷,鳥獸蟲魚,草木之花實;日月列星,風雨水火,雷霆霹靂,歌舞戰鬥,天地事物之變;可喜可愕,一寓于書。故旭之書,變動猶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終其身,而名後世。
今閒之於草書,有旭之心哉?不得其心,而逐其跡,未見其能旭也。為旭有道,利害必明,無遺錙銖;情炎于中,利慾鬥進;有得有喪,勃然不釋,然後一決於書,而後旭可幾也。
今閒師浮屠氏,一死生,解外膠。是其為心,必泊然無所起;其于世,必淡然無所嗜。泊與淡相遭,頽墮委靡,潰敗不可收拾,則其于書得無象之然乎?然吾聞浮屠人,善幻多技能。閒如通其術,則吾不能知矣。
送殷員外序
唐受天命為天子,凡四方萬國,不問海內外,無大小,咸臣順于朝。時節貢水土百物,大者特來,小者附集。
元和睿聖文武皇帝既嗣位,悉治方內就法度。十二年,詔曰:「四方萬國,惟回鶻于唐最親,奉職尤謹,丞相其選宗室四品一人,持節往賜君長,告之朕意。又選學有經法通知時事者一人,與之為貳。」由是殷侯侑自太常博士遷尚書虞部員外郎,兼侍御史,朱衣象笏,承命以行。
朝之大夫,莫不出餞。
酒半,右庶子韓愈執盞言曰:殷大夫:今人適數百里,出門惘惘,有離別可憐之色,持被入直三省,丁寧顧婢子語,刺刺不能休。今子使萬裡外國,獨無幾微出於言面,豈不真知輕重大丈夫哉!丞相以子應詔,真誠知人。士不通經,果不足用。於是相屬為詩,以道其行雲。
送楊少尹序
昔疏廣、受二子,以年老一朝辭位而去,于時公卿設供張,祖道都門外,車數百兩,道路觀者,多嘆息泣下,共言其賢。漢史既傳其事,而後世工畫者,又圖其跡,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國子司業楊君巨源,方以能詩訓後進,一旦以年滿七十,亦白丞相去歸其鄉。世常說古今人不相及,今楊與二疏,其意豈異也?
予忝在公卿後,遇不能出,不知楊侯去時,城門外送者幾人、車幾兩、馬幾疋,道邊觀者亦有嘆息知其為賢以否?而太史氏又能張大其事,為傳繼二疏蹤跡否?不落莫否?見今世無工畫者,而畫與不畫,固不論也。然吾聞楊侯之去,丞相有愛而惜之者,白以為其都少尹,不絶其祿。又為歌詩以勸之,京師之長於詩者,亦屬而和之。又不知當時二疏之去有是事否?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
中世士大夫以官為家,罷則無所于歸。楊侯始冠,舉于其鄉,歌《鹿鳴》而來也。今之歸,指其樹曰:「某樹,吾先人之所種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時所釣遊也。」鄉人莫不加敬,誡子孫以楊侯不去其鄉為法。
古之所謂「鄉先生沒而可祭于社」者,其在斯人歟,其在斯人歟!
送權秀才序
伯樂之廄多良馬,卞和之匱多美玉,卓犖瑰怪之士,宜乎游于大人君子之門也!相國隴西公既平汴州,天子命御史大夫吳縣男為軍司馬,門下之士權生實從之來。權生之貌,固若常人耳。其文辭引物連類,窮情盡變,宮商相宣,金石諧和,寂寥乎短章,舂容乎大篇,如是者,閲之累日而無窮焉。愈常觀于皇都,每年貢士至千餘人,或與之遊,或得其文,若權生者,百無一二焉。
如是而將進于明有司,重之以吳縣之知,其果有成哉!於是咸賦詩以贈之。)
送湖南李正字序
貞元中,愈從太傅隴西公平汴州,李生之尊府,以侍御史管汴之鹽鐵,日為酒殺羊享賓客。李生則尚與其弟學讀書,習文辭,以舉進士為業。愈于太傅府年最少,故得交李生父子間。公薨,軍亂,軍司馬從事皆死,侍禦亦被讒為民日南。
其後五年,愈又貶陽山令,今愈以都官郎守東都省。侍禦自衡州刺史,為親王長史,亦留此掌其府事。李生自湖南從事,請告來覲。于時,太傅府之士,惟愈與河南司錄周君獨存,其外則李氏父子,相與為四人。
離十三年,幸而集處,得燕而舉一觴相屬,此天也,非人力也!
侍禦與周君,于今為先輩成德。李生溫然為君子,有詩八百篇,傳詠于時。惟愈也業不益進,行不加修,顧惟未死耳。往拜侍禦,謁周君,抵李生,退未嘗不發愧也。
往時侍禦有無盡費于朋友,及今則又不忍其三族之寒饑,聚而館之,疏遠畢至,祿不足以養;李生雖欲不從事于外,其勢不可得已也。重李生之還者,皆為詩,愈最故,故又為序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