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天下之事,成於自同,而敗於自異。為刺史者,恆私于其民,不以實應乎府;為觀察使者,恆急於其賦,不以情信乎州。由是刺史不安其官,觀察使不得其政,財已竭而斂不休,人已窮而賦愈急,其不去為盜也亦幸矣。誠使刺史不私于其民,觀察使不急於其賦,)刺史曰:「吾州之民,天下之民也,惠不可以獨厚。」觀察使亦曰:「某州之民,天下之民也,斂不可以獨急。」如是而政不均,令不行者,未之有也。其前之言者,于公既已信而行之矣。今之言者,其有不信乎?縣之於州,猶州之於府也。
有以事乎上,有以臨乎下,同則成,異則敗者,皆然也。非使君之賢,其誰能信之?
愈于使君,非燕遊一朝之好也,故其贈行,不以頌而以規。
送竇從事序
逾甌閩而南,皆百越之地,于天文,其次星紀,其星牽牛。連山隔其陰,鉅海敵其陽,是維島居卉服之民,風氣之殊,著自古昔。
唐之有天下,號令之所加,無異於遠近。民俗既遷,風氣亦隨,雪霜時降,癘疫不興,瀕海之饒,固加于初。是以人之之南海者,若東西州焉。
皇帝臨天下二十有二年,詔工部侍郎趙植為廣州刺史,盡牧南海之民。署從事扶風竇平。平以文辭進。于其行也,其族人殿中侍御史牟,合東都交遊之能文者二十有八人,賦詩以贈之。
於是昌黎韓愈,嘉趙南海之能得人,壯從事之答于知我,不憚行之遠也。又樂貽周之愛其族叔父,能合文辭以寵榮之,作《送竇從事少府平序》。
上巳日燕太學聽彈琴詩序
與眾樂之之謂樂,樂而不失其正,又樂之尤也。四方無鬥爭金革之聲,京師之人既庶且豐,天子念致理之艱難,樂居安之閒暇,肇置三令節。詔公卿群有司,至于其日,率厥官屬,飲酒以樂,所以同其休,宣其和,感其心,成其文者也。
三月初吉,實惟其時,司業武公,於是總太學儒官三十有六人,列燕于祭酒之堂,樽俎既陳,餚羞惟時,序行。獻酬有容,歌風雅之古辭,斥夷狄之新聲,褒衣危冠,與與如也。有儒一生。魁然其形,抱琴而來,歷階以升。
坐于樽俎之南,鼓有虞氏之《南風》,賡之以文王宣父之操。優遊夷愉,廣厚高明,追三代之遺音,想舞雩之詠歎,及暮而退,皆充然若有得也。武公於是作歌詩以美之,命屬官咸作之,命四門博士昌黎韓愈序之。
送齊下第序
古之所謂公無私者,其取捨進退,無擇于親疏遠邇,惟其宜可焉。其下之視上也,亦惟視其舉黜之當否,不以親疏遠邇疑乎其上之人。故上之人行志擇誼,坦乎其無憂于下也;下之人克己慎行,確乎其無惑于上也。是故為君不勞,而為臣甚易。
見一善焉,可得詳而舉也;見一不善焉,可得明而去也。及道之衰,上下交疑,於是乎舉仇、舉子之事,載之傳中,而稱美之,而謂之忠。見一善焉,若親與邇,不敢舉也;見一不善焉,若疏與遠,不敢去也。眾之所同好焉,矯而黜之,乃公也;眾之所同惡焉,激而舉之,乃忠也。
於是乎有違心之行,有怫志之言,有內愧之名。若然者,俗所謂良有司也。膚受之訴,不行于君;巧言之誣,不起於人矣。烏乎!今之君天下者,不亦勞乎!為有司者,不亦難乎!為人向道者,不亦勤乎!是故端居而念焉,非君人者之過也;則曰有司焉,則非有司之過也;則曰今舉天下人焉,則非今舉天下人之過也。
蓋其漸有因,其本有根,生於私其親,成於私其身。以己之不直,而謂人皆然。其植之也固久,其除之也實難,非百年必世,不可得而化也;非知命不惑,不可得而改也!已矣乎,其終能復古乎。若高陽齊生者,其起予者乎?齊生之兄,為時名相,出藩于南,朝之碩臣,皆其舊交。
齊生舉進士,有司用是連枉齊生,齊生不以雲,乃曰:「我之未至也,有司其枉我哉?我將利吾器而俟其時耳。」抱負其業,東歸於家。吾觀於人,有不得志,則非其上者眾矣;亦莫計其身之短長也。若齊生者既至矣,而曰:「我未也。」不以閔于有司,其不亦鮮乎哉!吾用是知齊生後日誠良有司也,能復古者也,公無私者也,知命不惑者也。
送陳密序
太學生陳密請于余曰:「密承訓于先生,今將歸覲其親,不得朝夕見,願先生賜之言,密將以為戒。密來太學,舉明經,累年不獲選,是弗利於是科也。今將易其業,而三禮是習。願先生之張之也。
密將以為鄉榮。」
余愧乎其言,遺之言曰:「子之業信習矣,其容信合于禮矣。抑吾所見者外也?夫外不足以信內,子誦其文,則思其義;習其儀,則行其道,則將謂子君子也。爵祿之來也,不可辭矣。科寧有利不利邪?」
送李願歸盤谷序
(此序貞元十七年作,公年才三十四耳。東坡云:「歐陽公言晉無文章,惟陶淵明《歸去來辭》而已。余謂唐無文章,惟韓退之《送李願歸盤谷序》而已。平生欲效此作,每執筆輒罷。
因自笑曰:『不若且放,教退之獨步。』」此序孟州濟原縣有石本,其間小有異同。
太行之陽有盤谷。盤谷之間,泉甘而土肥,草木茂,居民鮮少。或曰:謂其環兩山之間,故曰盤。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勢阻,隱者之所盤旋。
友人李願居之。
願之言曰:人之稱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澤施於人,名聲昭于時,坐于廟朝,進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則樹旗旄,羅弓矢,武夫前呵,從者塞途。供給之人,名執其物,夾道而疾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