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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生不能止,乃閉蕃空舍中。於是太學六館之士百餘人,又以蕃之義行,言于司業陽先生城,請諭留蕃。於是太學闕祭酒,會陽先生出道州,不果留。
歐陽詹生言曰:蕃,仁勇人也。或者曰:蕃居太學,諸生不為非義。葬死者之無歸,哀其孤而字焉,惠之大小,必以力復,斯其所謂仁歟!蕃之力不任其體,其貌不任其心,吾不知其勇也。歐陽詹生曰:朱Г之亂,太學諸生舉將從之,來請起蕃,蕃正色叱之,六館之士不從亂,茲非其勇歟!
惜乎!蕃之居下,其可以施於人者不流也。譬之水,其為澤,不為川乎!川者高,澤者卑,高者流,卑者止。是故蕃之仁義,充諸心,行諸太學,積者多,施者不遐也。天將雨,水氣上,無擇于川澤澗溪之高下,然則澤之道,其亦有施乎!抑有待于彼者歟!故凡貧賤之士必有待,然後能有所立,獨何蕃歟!吾是以言之,無亦使其無傳焉。
答張籍書
愈始者望見吾子於人人之中,固有異焉;及聆其音聲,接其辭氣,則有願交之志。因緣幸會,遂得所圖,豈惟吾子之不遺,抑仆之所遇有時焉耳。近者嘗有意吾子之闕焉無言,意仆所以交之之道不至也。今乃大得所圖,脫然若沉こ去體,灑然若執熱者之濯清風也。
然吾子所論,排釋老不若著書,囂囂多言,徒相為訾。若仆之見,則有異乎此也。
夫所謂著書者,義止於辭耳。宣之於口,書之於簡,何擇焉?孟軻之書,非軻自著,軻既歿,其徒萬章、公孫醜相與記軻所言焉耳。仆自得聖人之道而誦之,排前二家有年矣。不知者以仆為好辯也,然從而化者亦有矣,聞而疑者又有倍焉。
頑然不入者,親以言諭之不入,則其觀吾書也,固將無得矣。為此而止,吾豈有愛於力乎哉?
然有一說,化當世莫若口,傳來世莫若書。又懼吾力之未至也。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吾于聖人,既過之,猶懼不及;矧今未至,固有所未至耳。請待五六十然後為之,冀其少過也。
吾子又譏吾與人人為無實駁雜之說。此吾所以為戲耳,比之酒色,不有間乎?吾子譏之,似同浴而譏裸裎也。若商論不能下氣,或似有之,當更思而悔之耳。博塞之譏,敢不承教。
其他俟相見。
薄晚須到公府,言不能盡。愈再拜。
重答張籍書
吾子不以愈無似,意欲推而納諸聖賢之域,拂其邪心,增其所未高。謂愈之質,有可以至于道者,浚其源,導其所歸,溉其根,將食其實。此盛德者之所辭讓,況于愈者哉?抑其中有宜復者,故不可遂已。
昔者聖人之作《春秋》也,既深其文辭矣,然猶不敢公傳道之,口授弟子,至于後世,然後其書出焉。其所以慮患之道微也。今夫二氏之所宗而事之者,下乃公卿輔相,吾豈敢昌言排之哉?擇其可語者誨之,猶時與吾悖,其聲嘵嘵。若遂成其書,則見而怒之者必多矣,必且以我為狂為惑,其身之不能恤,書於吾何有?夫子,聖人也,且曰:「自吾得子路,而惡聲不入于耳。」其餘輔而相者周天下,猶且絶糧于陳,畏于匡,毀于叔孫,奔走于齊魯宋衛之郊,其道雖尊,其窮也亦甚矣!賴其徒相與守之,卒有立於天下。向使獨言之而獨書之,其存也可冀乎?
今夫二氏行乎中土也,蓋六百年有餘矣。其植根固,其流波漫,非所以朝令而夕禁也。自文王沒,武王、周公、成、康,相與守之,禮樂皆在,及乎夫子,未久也。自夫子而及乎孟子,未久也;自孟子而及乎揚雄,亦未久也。
然猶其勤若此,其困若此,而後能有所立,吾其可易而為之哉!其為也易,則其傳也不遠,故余所以不敢也。
然觀古人得其時,行其道,則無所為書。書者,皆所為不行乎今,而行乎後世者也。今吾之得吾志失吾志未可知,俟五六十為之未失也。天不欲使茲人有知乎,則吾之命不可期,如使茲人有知乎,非我其誰哉?其行道,其為書,其化今,其傳後,必有在矣。
吾子其何遽慼慼于吾所為哉?
前書謂吾與人商論,不能下氣,若好勝者然。雖誠有之,抑非好己勝也,好己之道勝也;非好己之道勝也,己之道乃夫子、孟軻、揚雄所傳之道也。若不勝,則無以為道。吾豈敢避是名哉?夫子之言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則其與眾人辨也有矣。駁雜之譏,前書盡之,吾子其復之。昔者夫子猶有所戲,《詩》不雲乎:「善戲謔兮,不為虐兮。」《記》曰:「張而不弛,文武不能也。」惡害于道哉?吾子其未之思乎!
孟君將有所適,思與吾子別,庶幾一來。愈再拜。
●卷十五·書二、啟
與孟東野書
與足下別久矣,以吾心之思足下,知足下懸懸于吾也。各以事牽,不可合併,其於人人,非足下之為見,而日與之處,足下知吾心樂否也。吾言之而聽者誰歟,吾唱之而和者誰歟!言無聽也,唱無和也,獨行而無徒也,是非無所與同也,足下知吾心樂否也?
足下才高氣清,行古道,處今世,無田而衣食,事親左右無違,足下之用心勤矣,足下之處身勞且苦矣!混混與世相濁,獨其心追古人而從之。足下之道,其使吾悲也。
去年春,脫汴州之亂,幸不死,無所于歸,遂來于此。主人與吾有故,哀其窮,居吾于符離睢上。及秋,將辭去,因被留以職事,默默在此,行一年矣。到今年秋,聊復辭去。
江湖余樂也,與足下終,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