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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文選 - 276 / 483
古典散文類 / 林則徐等 / 本書目錄
  

晚清文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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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且我中國疇昔,豈嘗有國家哉?不過有朝廷耳。我黃帝子孫,聚族而居,立於此地球之上者既數千年,而問其國之為何名,則無有也。夫所謂唐、虞、夏、商、周、秦、漢、魏、晉、宋、齊、梁、陳、隋、唐、宋、元、明、清者,則皆朝名耳。朝也者,一家之私產也;國也者,人民之公產也。朝有朝之老少,國有國之老少。朝與國既異物,則不能以朝之老少而指為國之老少明矣。文武成康,周朝之少年時代也;幽厲桓赧,則其老年時代也。高文景武,漢朝之少年時代也,元平桓靈,則其老年時代也。自余歷朝,莫不有之。凡此者謂為一朝廷之老也則可,謂為一國之老也則不可。一朝廷之老且死,猶一人之老且死也;于吾所謂中國者何與焉?然則吾中國者,前此尚未出現于世界,而今乃始萌芽云爾。天地大矣,前途遼矣,美哉我少年中國乎!

瑪志尼者,意大利三傑之魁也,以國事被罪,逃竄異邦,乃創立一會,名曰「少年意大利」。舉國志士,雲湧霧集以應之,卒乃光復舊物,使意大利為歐洲之一雄邦。夫意大利者,歐洲第一之老大國也。自羅馬亡後,土地隷于教皇,政權歸於奧國,殆所謂老而瀕于死者矣。而得一瑪志尼,且能舉全國而少年之,況我中國之實為少年時代者耶?堂堂四百餘州之國土,凜凜四百餘兆之國民,豈遂無一瑪志尼其人者!


  

龔自珍氏之集有詩一章,題曰《能令公少年行》。吾嘗愛讀之,而有味乎其用意之所存。我國民而自謂其國之老也,斯果老大矣;我國民而自知其國之少年也,斯乃少年矣。西諺有之曰:有三歲之翁,有百歲之童。然則國之老少,又無定形,而實隨國民之心力以為消長者也。吾見乎瑪志尼之能令國少年也,吾又見乎我國之官吏士民能令國老大也,吾為此懼。夫以如此壯麗濃郁、翩翩絶世之少年中國,而使歐西日本人謂我老大者何也?則以握國權者皆老朽之人也。非哦幾十年八股,非寫幾十年白摺,非當幾十年差,非捱幾十年俸,非遞幾十年手本,非唱幾十年喏,非磕幾十年頭,非請幾十年安,則必不能得一官,進一職。其內任卿貳以上外任監司以上者,百人之中,其五官不備者,殆九十六七人也。非眼盲,則耳聾;非手顫,則足跛;否則半身不遂也。彼其一身飲食、步履、視聽、言語尚且不能自了,須三四人在左右扶之捉之,乃能度日;于此而乃欲責之以國事,是何異立無數木偶而使之治天下也!且彼輩者,自其少壯之時,既已不知亞細、歐羅為何處地方,漢祖唐宗是那朝皇帝,猶嫌其頑鈍腐敗之未臻其極,又必搓磨之、陶冶之;待其腦髓已涸,血管已塞,氣息奄奄與鬼為鄰之時,然後將我二萬里山河,四萬萬人命,一舉而畀于其手。嗚呼!老大帝國,誠哉其老大也!而彼輩者,積其數十年之八股、白摺、當差、捱俸、手本、唱喏、磕頭、請安,千辛萬苦,千苦萬辛,乃始得此紅頂花翎之服色,中堂大人之名號,乃出其全副精神,竭其畢生力量,以保持之。如彼乞兒,拾金一錠,雖轟雷盤旋其頂上,而兩手猶緊抱其荷包,他事非所顧也,非所知也,非所聞也。于此而告之以亡國也,瓜分也,彼烏從而聽之?烏從而信之?即使果亡矣,果分矣,而吾今年既七十矣八十矣,但求其一兩年內,洋人不來,強盜不起,我已快活過了一世矣。若不得已,則割三頭兩省之土地奉申賀敬,以換我幾個衙門;賣三幾百萬之人民作仆為奴,以贖我一條老命,有何不可?有何難辦?嗚呼!今以所謂老後、老臣、老將、老吏者,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手段,皆具於是矣。西風一夜催人老,凋盡朱顏白盡頭。使走無常當醫生,攜催命符以祝壽。嗟乎痛哉!以此為國,是安得不老且死?且吾恐其未及歲而殤也。

任公曰: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國者,則中國老朽之冤業也;製出將來之少年中國者,則中國少年之責任也。彼老朽者何足道,彼與此世界作別之日不遠矣;而我少年乃新來而與世界為緣。如僦屋者然,彼明日將遷居他方,而我今日始入此室處。將遷居者,不愛護其窗櫳,不潔治其庭廡,俗人恆情,亦何足怪。若我少年者前程浩浩,後顧茫茫。中國而為牛為馬、為奴為隷,則烹臠鞭之慘酷,惟我少年當之;中國如稱霸宇內主盟地球,則指揮顧盼之尊榮,惟我少年享之。于彼氣息奄奄與鬼為鄰者何與焉?彼而漠然置之,猶可言也;我而漠然置之,不可言也。使舉國之少年而果為少年也,則吾中國為未來之國,其進步未可量也;使舉國之少年而亦為老大也,則吾中國為過去之國,其澌亡可翹足而待也。故今日之責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進步則國進步,少年勝於歐洲則國勝於歐洲,少年雄于地球則國雄于地球。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谷,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吸張。奇花初胎,皇皇。幹將發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蒼,地履其黃。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美哉我少年中國,與天不老!壯哉我中國少年,與國無疆!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此岳武穆《滿江紅》詞句也。作者自六歲時即口受記誦,至今喜誦之不衰。自今以往棄「哀時客」之名,更自名曰:「少年中國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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