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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亭內,地下鋪着栽絨毯子,中間一張大圓桌,周圍都是扇面式凳子,拼起來,剛剛扣着桌子一個圈兒。仲清等因是夜天氣不寒,就在外面回闌上坐著,小廝們抬了些圓茶几來,每人面前一張,送了茶,仰觀淡月朦朧,疏星布列;俯視流煙淡沱,空水澄鮮,頗覺心曠神怡。遠遠望去,只見回巒疊嶂,飛閣層樓,隱隱約約,看視不明,尚未見一盞燈火。忽見亭子前面太湖石山洞,一對明燈照出一雙玉人來。走到面前看時,一個是袁寶珠,一個是金漱芳。仲清問道:「你們藏在那裡?」寶珠道:「我們在前面小船室下棋。」文澤道:「相公阿曾點個只眼?」寶珠、漱芳都笑了一笑。座中就是子玉不認得,那日雖見漱芳的《題曲》,也是上妝容貌。此時看他骨香肉膩,玉潔晶瑩;寶珠亭亭玉立,弱不勝衣,便想道:「這兩個姿色似可與琴官相併,但不知性情何如。」正想著,猛聽得台下雲鑼一響,對面很遠的樹林裡,放起幾枝流星趕月來,便接着一個個的泥筒,接接連連,遠遠近近,放了一二百筒。那蘭花竹箭,射得滿園,映得那些綠竹寒林,如畫在火光中一般。泥筒放了一回,聽得接連放了幾個大炮,各處樹林裡放出黃煙來,隨有千百爆竹聲齊響,已掛出無數的煙火:一邊是九連燈,一邊是萬年歡;一邊是炮打襄陽城,一邊是火燒紅蓮寺;一邊是阿房一炬,一邊是赤壁燒兵。遠遠的金闐鼓驟,作萬馬奔騰之勢,那些火鳥火鼠,如百道電光,穿繞滿園,看得子玉等目眩神駭。
文澤想道:「可惜無酒,負此花燈。」聽得次賢說道:「如此良夜,諸兄何不小飲幾杯。」即吩咐取酒來。不一會,小廝們取了四壺酒交給寶珠、漱芳,走到各人面前,將茶碗撤去,把茶几揭起了一層蓋子,便是一個鑲成的攢盒,共有十二碟果菜,銀杯象箸都鑲在裡面,十分精巧。寶珠、漱芳都斟了酒,次賢說:「請!」大家淺斟細酌起來。酒過數巡,台下雲鑼一響,四處的煙火放完,只見各處樹梢上顫巍巍的掛起無數綵燈來,有飛禽,有花朵,錯錯落落,越添越多,不一時,周圍四面約有數千。樹上的燈都點齊了,地上又舞出幾百片彩雲燈來,五色迷離,盤折迴繞。鑼聲響處,舞出一條金龍,有十數丈長,飛舞如真龍一般。少頃,神仙洞裡舞出一條青龍,接着又是一條白龍,那樹林裡舞出一條烏龍,煙火光中,又舞出一條火龍,都是十餘丈長,滾成一處,數十面鑼聲,閙得像驚濤駭浪,變幻煙雲,甚是好看。又滾出幾十個大大小小毯燈,在那雲龍中間滾旋,引得那五條龍張牙舞爪,天矯攫拿,看得眾人個個出神。
忽見怡園家人上前說道:「史少爺來了!」大家起身看時,只見兩人扶着史南湘,踉踉蹌蹌,一步步的跺着石蹬上來。
將到台前,便霍然的大吐起來。
吐了一會,搖着頭,喘吁吁的在台前站住,指着眾人道:「你們好,你們好..」便說不出來,小廝先拿了一碗溫水與他嗽了口,又說道:「你們好樂!」仲清道:「你且坐下,歇歇再說。」扶上亭子,他就坐在地下,寶珠等上去見他,他把頭點點。文澤道:「你在那裡喝得這樣?」南湘又搖搖頭。寶珠到次賢耳邊說了幾句話,次賢命小廝去拿了一個小小的金盒子,取出一丸藥來,放在碗內,用開水化了,遞給寶珠,捧到南湘身邊,彎了腰給他喝,南湘搖頭不要。寶珠道:「這是醒酒湯,喝了就好了。」南湘心裡明白,把湯喝完,閉着眼道:「我醉欲眠君且去。」便放身欲睡。次賢恐着了涼,便命家人扶他到後面小座落裡炕上去睡,扶了南湘進去,把門帶上。子玉問次賢這是什麼丸,次賢道:「這是度香自製的,任憑喝得爛醉,只須一丸下去,宿酒盡消,且補元氣,名為仙桃益壽丸。」
不多一會,只見南湘已開了門走將出來,說道:“有趣,有趣!
幾作了劉玄石一醉三年,險些兒被人埋在地下。”仲清道:「你酒已醒了,還說醉話。」漱芳已擰了一塊濕手巾來,南湘擦了臉道:「這是什麼地方?」眾人皆笑,次賢笑道:「竹君,這是黃鶴樓,你怎麼認不清了?」南湘近前一看,狂笑起來,說道:「原來靜宜也在這裡,你們到底幾時來的?」眾人聽了又笑,寶珠、漱芳拉他到亭外看了一會,南湘方知道是怡園,細細一想,便又大笑。將要問時,忽然滿園的金鼓盈天,爆聲大發,風馳火驟,聲勢駭人,四面八方,百獸齊集,儘是五色綢紗糊的,彩畫得毛片逼真:一邊馳出一隊象燈,一邊馳出一隊虎燈;一邊馳出一隊犀牛,一邊馳出一隊獅子;還有黑熊、白兕、赤豹、黃羆,奇奇怪怪,約有數百,足下都有四個小輪,用人拉著飛跑,鼻裡生煙,口中吐火,覺得如雷轟電掣,地塌山崩。看得子玉等神驚膚慄。這邊百獸,那邊群龍,合將攏來,黑霧衝天,火光遍地,大有赤壁鏖兵之勢。閙了好一會,猛聽得一聲響,半天裡放起一個九子炮來,只見地下火光一散,如穿梭一般,霎時滿園寂寂,不見一燈。眾名士齊聲喝采道:「真有天地化工,孫吳兵法之妙,我們皆目所未見。」仲清道:「今日舞這一會燈,我算起來,至少也有一千餘人。這園裡那裡來這許多人?」次賢道:“若盡用人,自然就多了。這五條龍燈是盡用人為,那些百獸與彩雲都用輪子展動,一人能頑得好幾個。以獸牽獸,就要明白進退疾徐之節,也是預先操演的。
今日所用大約還不滿二百人。”眾名士盡皆歎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