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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薛全淑、王全姑二人,在西樓下溫存款曲,王全姑見薛全淑有欲問而赧于口光景,薛全淑見王全姑有欲言而怯于膽情態。王全姑想了一想,將樓門上了拴,竟到全淑面前,跪下細聲說:「小妮子蒙老太太成全,已經伺候了少爺一年。」全淑疾忙攙起,也細聲說:「緣法本在前生,今日天隨人願。既然如此,咱兩個就是親姊熱妹,坐下說話。」王全姑那裡肯坐,薛全淑立起身來說:「你不坐,咱就同站着。」用手一按,二人並肩坐下,手輓手兒,說細聲話。恰好照在大鏡屏中,一個倩服艷妝,一個家常梳攏,斜插兩朵珠翠,四位佳人,面面相覷。這個親愛的柔情,千古沒這管妙筆形狀出來。可笑不敏譾陋,辜負了好情況也。院中只說是樓內新婦自尋便宜,全姑小心伏侍不敢有違,誰知美合兩全,名稱其實。兩人並坐,愛之中帶三分敬意,莊之內又添一段狎情,玉筍握蔥指,親的只是沒啥說。
只聽的老樊拍門說道:「來送點心來了。」全姑只得開門。
老樊道:「關門不開,你們不餓麼?」全姑接住點心道:「再泡一壺茶來。」老樊道:「我取茶去,休要上門就是。」
到了日夕,院中漸漸人影稀疏。將近燃燭,院中人不辨色時,全姑提個小燈籠,引全淑後院路兒。全淑道:「我的路生。」
全姑道:「扶住我的肩膀。」少刻回來,銀燭高燒,巫氏、冰梅並用威小叔兒,齊到新人樓下。新人站立不坐,說未曾廟見,不敢行禮。巫氏道:「用威,請你哥哥來。」簣初到屋,桌上盞碟俱備。巫氏怕禮法不周,催的冰梅、用威齊去,單留全姑伺候。
將近一更天氣,全姑斟酒兩讓,吃了合卺盞,和了催妝詩。
全姑要辭別而去,全淑牽住衣襟只是不放。全姑輕輕以手推開,關住樓門而去。這新夫婦之相敬。不過相敬如賓;相愛,不過相愛如友。二更天氣,垂流蘇壓銀蒜六字盡之,不敢蹈小說家窠臼也。
次日,薛太太與薛沄跟的女從男役,來蕭牆街送餪。老太太一席,譚黃岩一席,巫親家母與冰梅一席,新郎一席,女兒點心十二色,共五架食盒。譚宅款待,晚歸。犒從賞封,無不如意。
三日,新郎新婦,本家廟見,又與合家行禮。已畢,往見岳母,禮謂之「反馬’,俗謂之“回門’,新夫婦順便就與撫台大人磕頭。厚禮豐幣,撫台不受,說道:“我但受鄉會朱卷兩本,俾老伯之名,得列于齒錄履歷;我位至撫軍,賢侄不為無光。願族譜賢侄名下刻『聯捷進土』,則丹徒一族併為有光。賢侄勉之。」款待而歸。
簣初夫婦回來,日色尚早,全姑已在樓下伺候。全淑到各樓下,與王氏奶奶、巫氏婆婆、冰梅姨娘,通行了反面之禮。
回到自己樓下,全姑捧的茶來,全淑笑道:「我還不曾拜你哩。」說著早已萬福。全姑放下茶盅,急忙相還。簣初笑道:「好禮,好禮,如何遺下我?」全姑笑道:「大叔在俺兩個跟前,無禮多了。」簣初笑道:「我怎麼無禮?」全姑道:「我不說。」全淑面發紅暈,面向裡坐了。全姑道:「奶奶昨夜叫我來這樓下祝我兩個合成伙兒。」簣初笑道:「你不識字,這位是有學問的。我說他省的,從今以後『熊魚可兼』。」全姑懵然,全淑在床上只羞的向隅。簧初道:「全姑不解,我說一句兒答應我。」全淑一發羞了。簣初便要對著全姑,露些狎態魔障全淑。全淑急了。強答一句道:「省的人鷸趣蚌撫相持。」
簣初道:「怪道你會畫,真正好丹青。從此『火齊必得』矣。」
全姑只見兩個俱笑,看的獃了。是晚奉奶奶命,移于樓下南間。
樓上設兩張桌兒,一張簣初書桌,繙經繹史;一張全淑畫桌,筆精墨良,每印臨《洛神賦》,摹管道升竹子。一日問簣初索紙,簣初笑道:「娘行自會做紙,何必求人?」全淑微恚道:「罵人沒深淺。」簣初笑道:「我之與卿,原是就其淺矣,交淺不敢言深。」全淑沒奈何又笑了。夫婦妻妾之樂,簣初頗為修撰郎。從此讀書,日有大進。
大凡人之讀書日進而不已者,有兩樣:或是抑鬱之極,以發憤為功程;或是暢遂之極,以怡志為進修。簣初白日在碧草軒目不窺園,黃昏到自己樓上課畫談帖,偶然鬮韻聯句,不覺天倪自鼓。兩樣功夫互乘,屬題構思,竟成了風發泉湧,不惟不能自己,並且不能自知。到了秋闈,中了第四名《春秋》經魁。
到了臘月,舅爺王春宇的生意已發了大財,開了方,竟講到幾十萬上。年來,在漢口成了藥材大莊,正要上京到海岱門東二條衚衕如松號發賣。又在本省禹州橫山廟買的伏牛山山查、花粉、蒼朮、桔梗、連翹等粗貨,並帶的封丘監獄中黃蓍,湯陰扁鵲廟邊九岐艾,汝州魚山旁香附子售賣。賣完,好趕鄚州廟會,再購藥材回漢口。緣天下都會地方,都有各省會館,而河南獨無;惟漢口有河南會館,以其為發賣懷慶地黃之故。
所以王春宇多在漢口。如今年紀已老,正要到京城如松號藥材行算帳齊本錢,好交付兒子王隆吉掌柜。恰好姐姐孫子簣初中了舉人,正月初二日上起身上京會試。舅爺王春宇于九月放榜來道喜時,說帶簣初一齊京,合家無不忻喜,說舅爺領的上京,雖他年輕,也就毫無掛心縈記之處。”
年底,譚紹聞坐轎上盛宅,說:「小兒公車北上,府上家書、物件,着小兒帶的去,好交盛二哥。我也隨一封問候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