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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日到了褡褳店,這南頭有座龍王廟。王象藎及四個同行的,歇在飯鋪裡。吃罷飯歇息閒話,只問道:「這是什麼廟?」那鋪中掌鍋老叟道:「額血龍王廟。」又問道:「怎叫的這樣稀奇?」老者笑道:「這龍王不治水,單管伺察人。凡人心裡有陰私,打廟門前大路經過,沒有不犯病的。說起來話長。這龍王原是個上京選官的武舉,那日晚上,住在我們邯鄲縣南關裡。店鄰有個潑婦,夜間凌辱婆婆,隔牆聽的明白,合店人無不旁忿。爭乃行路之人,事不幹己,只得由他。個個掩耳,不能安寢。到了次日午後,那位武舉到了我們這褡褳店,只見天上黑雲一大片,自南邊邯鄲縣而來。這位選官的老爺對家人說:『我若是一條龍,定然把昨晚那個不孝的媳婦撾了。』話未畢,家人只見主人騰空而起,鑽到黑雲裏邊去了。這黑雲又折回南行,家人只是倉皇無措。過了一個時辰,這選官的老爺,自空中落下,說:『痛快!痛快!我把那個潑婦一把撾了。』伸手時,五個人指頭,變成五個龍的爪。家人看主人面上,全是金鱗。忽一聲道:『肚子硬着疼。」家人道:‘我與老爺揉一揉就好。』忙為解開胸前衣服,不料全身都成了金鱗。立時,坐化成一條龍,又騰空而去。廟後有衣冠墓,墓前有碑。客們看看廟內神像,是照老爺原像捏塑的。”說罷哈哈大笑。行路人好奇的多,都說看一看。有三個先行,王象藎第四。就有一個道:「你們去,我看行李罷。」四人進廟裡?”了頭。看那神像,怒容,環眼,戟須,猙獰可畏。一手直指座前,座前豎一牌,飛書四個大字:「你可來了!」兩邊雷公、風婆、雲童、霓母,惱的可怕,笑的更可畏。這四個看罷出廟,到飯鋪俟喂飽騾子,一齊上鞍。曉行夜宿,結伴北行。
走至內丘縣地方,天色將午,定然到南關打尖。誰知天氣漚熱的很,騾疲人汗,大家覺得難耐,急切歇處,還有十里竟不能到。忽聽雷聲殷殷,只見東北上黑雲遮了一角。那雲勢自遠而近,雷聲由小而大。田間力農人道:「東北抬的海來了!」
少頃,日馭已遮,風陣直橫,排了一座黃山。眾人加鞭前奔。
說時遲,那時快,風吹的沙土滿天,電光如閃紅綾,雷聲無物可狀。眾人看內丘縣是萬不能趕到的,那農人荷着鋤,行人挑了擔,這五人加上鞭子,望道旁二里遠一所古廟趕來。將及兩箭遠近,大閃一亮,通天徹地俱紅,閃過去即是雷,震天動地一聲,雨點有茶杯大。風颳的騾子強曳前行,挑擔的竹簍斜飄。
唯有荷鋤的渾身流水,已先進廟。這五人到山門下的鞍來。原來此廟已古,牆垣俱無,只有後邊五間大閣,瓦退椽折露着天,前邊三間山門東倒西歪,幾根杉木大柱撐着。牽進五頭騾子,這兩搭氈穗子已是淥淥的流水。又怕牲口驚懼碰着柱子,五人不敢在此避雨,只得鑽着水帘子上閣裡來。閣內已無神像,兩邊露雨如注,東邊略完好些,已有十七八個人先到了。這一半乾衣人,一半濕衣人,少不得同擠在一處。猛然一聲霹靂,也不知是降之於天,也不知是起之於地,論那九節虹霓大炮,只像一個爆竹而已。況虹霓炮之響,一點一響,再點再響,這個雷連聲大震,如塌天一般。閣以上龍吟直如馬鳴,閣以內硫磺氣撲面而來。只見那個在褡褳店不看額血龍王的人,只是就地匍匐,急往人腿下爬,嘶嘶喘喘喊道:「我改!我改!再不敢恁樣就是!再不敢恁樣就是!」鑽到王象藎腿下,抱住膝下足上之腓不放,汗流如注,混身抖顫。這大雷又打五六個,漸漸向西南而去。余聲殷殷不散,正是唐句所云「樓外殘雷怒未平」也。
單說天光晴累,那荷鋤挑擔的,各自走散。這一行騎騾子客人,各踏住廟門口倒的石獅子上了牲口。惟有那個不看龍王的,再騎不上,看去像身子都是軟的。無奈兩個騾夫把他架上騾背,伏在鞍上。到內丘南關店裡,王象怠與同行三人打尖,那人倒坐椅上只是不吃。問他怎的了,那人道:「心內只想幹嘔。」過了幾日到良鄉,那人每日只喝幾口水,寸食未進。到了中夜,竟梁以「自亡」為文矣。他的同行,只得與他備棺木暫埋道旁。寫墓牌時,王象藎方知他原是個讀書秀才。
不說那個不看額血龍王的人死在良鄉。且說王象葛別了路遇廝跟,各奔前程。及至進京,問了河南同鄉,徑到江米巷中州會館停了行李。僱車進了國子監,見了主人及盛宅二公子,俱各叩頭請安。盛希僑兄弟相別未久,自無家信。王象藎遞了包封,紹聞秘拆,見王氏慈母所寄手中線,不免感傷。又見巫氏所寄文袋、扇囊,冰梅所寄文履一對,簣初所寄稟帖,轉悲為喜。內附道台手書京師應買書目一紙,自留心購求。王象藎自與兩家家人寒溫。家人們私備席面管待王象藎吃酒,比之譚紹聞犒賜,盛宅二公子賞飯,更為豐美,是不用說的。
這王象尊在監十餘日,不惟諸事中款,且識見明敏,並盛宅二公子也喜歡的了不的,誇道:“王中真仆儓中之至人,若為之作傳,則王子淵之便了,杜子美之阿段,舉為減色。異日他的子孫,萬不可以奴隷相視。若視為世仆,則我輩為無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