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頁
次日卯刻,司、道以及各官上院回來,就在開封府衙門會齊。這首府二堂,早已安排的齊齊整整大小十副公座。各委員排次,打躬入座。第一位是河南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陳宏漸,第二位是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江雲,第三位便是這督理河南開歸陳許、驛、鹽、糧道布政司參政譚紹衣,第四位是分巡開歸陳許道按察司僉事鄧材。兩旁金座是開封府知府楊鼎新,河南府知府王襄,衛輝府知府王秉鈞,許州知州于棟。下邊兩座,卻是祥符縣知縣馬如琦,尉氏縣知縣陳輅,秉筆寫招。各官身後,俱有家丁伺候。越外有門役二人。幾個招房經承,拈筆伸紙,另立在兩張桌邊兒。一切捕快皂役,俱在宅門以外伺候聽用。
巡捕官率領四個皂役,帶得犯人上堂。這犯人一見這個威嚴氣象,肪形縮如蝟,心撮似鼠,跪在公案下,渾身抖擻個不祝問道:「你實在是什麼名子?」供道:「小人名叫王蓬,表字海峰。」一聲喝道:「掌嘴!」早已過來兩個皂隷,一個扶住頭,一個掐住腮,乒乒乓乓十個皮耳刮子,口角流出血來。
問道:「你多大年紀了?」供道:「小人五十三歲。」問道:「家中都是什麼人?」供道:「父母俱無,一個老婆,一個小老婆,女兒出嫁,一個兒子,十六歲了。」即叫兩鄰問道:「這所供人口都真?」兩鄰道:「他的小老婆是跑馬賣解的閨女,時來時往。」上邊笑道:「這是他包攬的土娼了,什麼小老婆呢。」
又問道:「你伏侍是什麼神呢?」供道:「白猿教主。」
問道:「這個神有人供奉過?」供道:「這是小人心裡想出來的。」問道:「你怎的憑空有了這個想頭?」供道:「小人是個不大識字的醫生,會看病,會看陽宅。」問道:「這個盡可弄幾個錢養活家口,為甚平白編出一個神像來?」供道:“小人走的地方多了,見鄉裡這些百姓,是易得哄的。小人與他看病,何嘗用藥,不過用些炒麵,添些顏色。等他自己挨的好了,他就謝小人。小人與他鎮宅,只說是他家小口不安。這人家父母死了,說是年紀到了;若是他家小孩子丟了,定要埋怨天爺。
一說是他家宅神不喜,他再沒不信的。說是他的某一座房子該拆,某一道門口該改,他不能另起爐灶,就央鎮宅。小人就叫他買黃紙,稱硃砂,與他畫了些符,現下就得他的重謝、久而久之,就有尋上門來,漸漸的也有遠處人來了。小人想起來,畫個神像,他們來了,拜了神,封個將軍,封個官兒,他們就送銀子來,那人記了一本黃皮書,寫他某將軍某州人佈施銀多少,某布政某縣人佈施銀多少,好哄那後來的人。”
這正與譚道台所搜得那本黃皮書兒字字相投。譚道台忽的發怒道:「一派胡說!你先說你不大識字,如何會寫官名縣名?」供道:「小人寫藥方,看告示,那道兒少些的字,也就會寫了。」道台看了招房道:「這幾句虛供不用寫。」遂發大怒道:「滿口胡說!你的兩鄰你還哄不住,何能哄隔省隔府的人?天下有這理麼?」即向知府道:「看來這個死囚,是因漁色貪財起見,假設妖像,枉造妖言,煽惑鄉愚。已經犯了重律。即此稟明大人,憑大人裁奪。」遂一面傳祥符縣將重犯收監,一面同知府回稟撫台。撫台接見,即把妖言惑眾的王蓬,哄騙愚人情節,說個簡而明,質而真。求撫台道:「重犯不可久稽顯戮,到大人衙門過了堂,即宜恭請王命正了典刑。會同按台大人申奏時,並伊所造神像軸子,所制教主令旗呈銷。」撫台道:「還得追究黨羽。」譚道台道:「此犯漁色貪利,或愚迷眾,這眾人尚不在有罪之例。」撫台道:「萬一傳薪復燃呢?」譚道台道:「首犯陷法,那受愚之輩無不慄慄畏法,方且以舊曾一面為懼,毫無可慮。」撫台果允其說,以結此案。
譚道台回署,已經上燭時分。坐在籤押房內,取出靴筒黃本兒,向燭上一燃,細聲嘆道:「數十家性命,賴此全矣。」
正是:
誰為群迷一乞饒,渠魁殲卻案全銷。
狀元只為慈心藹,楚北人傳救蟻橋。
第九十二回 觀察公放榜重族情 簣初童受書動孝思
卻說譚道台燒了妖黨送銀簿子,正欲檢點連日公出未及人目的申詳,梅克仁拿了許多手本,說是本城小老爺們請安。道台只得吩咐些「連日星夜,案牘堆積,委的不暇接見,請各老爺回署辦公」的話頭。隨便看了十來本提塘邸報,再欲拆閲文移申詳,爭乃身體睏乏,上眼皮的睫毛,有個俯就下交的意思。
靠背一倚,夢見回到家鄉,只見一人器宇軒昂走來,卻是孝移族叔。自己方躬身下拜,猛爾更炮震天一響,這堂鼓細聲冬冬的發起擂來,不覺出夢而醒。嘆道:「祖宗一脈,夢寐難忘。」乃吩咐拂床展褥,早睡早起,五鼓各要伺候的話。
原來真正必有事焉之人,困了即睡,不是故意往尋黑甜;早晨醒時便起,不是一定要日出三竿,學那高僧出定的功課。
譚道台五鼓起來,洗了臉,漱了口,吃了茶,正要檢閲公牘,商量案件,無奈這些人蓮幕的,此時正是居西席位、住東君房,臥北窗床、做南柯夢的時候。只得將兩束生童觀風捲子,搦管儒墨,看將起來。這十行俱下的眼睛,看那一覽無餘的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