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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去賬房杜門一攔。紹聞道:「娘你過去,這是什麼規矩?」
王氏道:「規矩不規矩,我不叫搬這錢。」紹聞明知張繩祖在大門外看著車子,驗收運錢,心中大加發急。那運錢的黑漢,正是張繩祖的鷹犬,專管着討賭博賬,敢打敢要,綽號兒叫做「假李逵」。便說道:「姓譚的,你既當不的家,就不該叫俺推車子來。為什麼孩子老婆一齊上?俺就走,明日你親自送去罷。」紹聞發急,扯住母親厲聲道:「你回去罷。這是啥光景,不怕人家笑話?」王氏道:「我活着,還由不的你哩!」紹聞強口道:「由的我了!到明日我還把房產地土白送了人,也沒人把我怎的!」王氏氣急了,硬擋住門,說:「我看今日誰敢搬錢從我這裡過!」假李逵冷笑了一聲,只管抱著錢,口中唱着數目,說二十五串,三十串,往外硬闖。王氏看見沒有解救,只得躲開身子回去,上的樓來,皇天爺娘一場大哭。
這紹聞打發完八十串錢,張家推車走了。上住大門,只在客廳院,不敢回來。徘徊一回,踉踉蹌蹌上的樓來。說道:「着實不好!着實不好!我就死罷!」把頭往牆上一歪,歪在地下,直不言語。王氏大慌,住了哭聲。抱住紹聞的頭,叫道:「小福兒,那錢不值什麼,快休要嚇我!我的乖孩子呀,快休嚇我!」那冰梅也顧不得身上不便,急去廚下,泡的薑茶來灌。
這紹聞聽的明白,咬住牙關,一口茶也不下嚥。王氏哭了道:「我的兒呀,你嚇死了我。我再依靠誰哩!」趙大兒用箸劈開牙關,灌下一口辣茶,紹聞方纔哼了兩聲。遲了一會,把手擺了一擺,說道:「你休急我。」王氏問道:「我哩孩子,你心裡明白麼?」紹聞點了點頭。扶的坐起來,方纔把眼一閃,氣息奄奄的道:「扶我內間床上睡去。」果然趙大兒、冰梅攙着,王氏早拂床安枕,打發兒子睡訖。燈裡滿註上油,壺內預烹上茶,面葉、豆花、炒米、蓮粉、參湯兒都預備停當,候兒子醒了,好用。
那紹聞睡了半夜,平旦已復。燈光之下,看見母親眼睛珠兒,單單望着自己。良心發現,暗暗的道:「好夏鼎,你害的我好狠也!」這正是:
自古曾傳夜氣良,鷄聲唱曉漸回陽;
天心徐逗滋萌櫱,依舊牛山木又昌。
第二十六回 對僕人誓志永改過 誘盟友暗計再分肥
且說譚紹聞五更鼓一點平旦之氣上來,口中不言,心內想道:「我譚家也是書香世家,我自幼也曾背誦過《五經》,為甚的到那破落鄉宦之家,做出那種種不肖之事,還同着人搶白母親,葬送家財?母親孀居,憐念嬌生之子,半夜不曾闔眼,百般撫摩——」又想起父親臨終之時,親口囑咐「用心讀書,親近正人」的話:「我今年已十八九歲,難說一點人事不省麼?」心上好痛,不覺的雙淚併流,哭個不祝一把手扯住母親的手,叫了一聲:「娘,我再不敢了!」王氏道:「你心裡想吃什麼,廚下我留着火哩。他們不中用,我與你做去。」這紹聞聽得母親這個話,真正痛入骨髓,恨不的自己把自己一刀殺了,哭道:「娘,我算不的一個人了。」王氏道:「自己孩子,沒啥意思。誰家牛犢不抵母,誰家兒子不惱娘。你只好好的,那七八十串錢值什麼。你那氣性也太大,再休嚇我。」這譚紹聞越發哭的連一句話兒也答不出來。
冰梅醒了,不待吩咐,到廚下煮了一壺滾水,燙了一碗蓮粉,捧與紹聞。紹聞問:「天有多大時候了?」王氏道:「窗紙是燈照着,天已大明。」紹聞道:「我要去看王中去。」王氏道:「他是出汗的病,怕染着你。」紹聞道:「我不怕。這王中是咱家一個好家人。他如此時不病,我斷然沒有這事。我要去問他病去。」王氏道:「那病染人。你既要去,到飯時去。你吃些飯兒,再吃兩盅酒兒,叫大兒把他叫出來。他就不能出來,叫他把屋裡灑上燒酒,薰上蒼朮艾葉,你略坐坐就出來。依我說,一個家人就是好,也犯不着主人家到他屋裡看他。他也擔不起。」紹聞道:「就依娘說,飯時看他罷。」
少時,趙大兒起來,王氏把這話對說。趙大兒回房,把大相公要來看病的話述于王中,王中心內暗道:「這也大奇。想是在外邊弄出什麼事來,心內沒了主意,急來商量話說,也是有的。」因向趙大兒道:「你發落我起去,扶我到東樓下,請大相公說話。我這病會染人,不可叫大相公到這屋裡來。」趙大兒道:「怕你不能動移。」王中道:「畢竟輕似從前那一番兒,走幾步兒不防事。」趙大兒果然扶持丈夫起來,吃了些須東西,拄上傘柄,攙着到樓院。王中說道:「請相公到樓下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