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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這人是誰?少不得忙裡偷閒,把這人來歷腳色,述上一述。這個人,正是那姓夏名鼎表字逢若者。渾號叫做兔兒絲。
他父親也曾做過江南微員,好弄幾個錢兒。那錢上的來歷,未免與那陰騭兩個字些須翻個臉兒。原指望宦囊充足,為子孫立個基業,子孫好享用。誰知道這錢來之太易,去之也不難。到了他令郎夏逢若手內,嗜飲善啖,縱酒宿娼,不上三五年,已到「鮮矣」的地位。但夏逢若生的聰明,言詞便捷,想頭奇巧,專一在這大門樓裏邊,衙門裏邊,串通走動。賺了錢時,養活萱堂、荊室。
這一日,正遇著這三位憨頭狼,早合了那日晚上打算。心生一計,叫道:「走堂的堂恃,這邊來!」走堂到了,問道:「夏爺,添什麼菜兒麼?」逢若道:「不是。那正座坐的盛公子席上,上萊不曾?」走堂的道:「戲唱了多半本,就要上席哩。」逢若道:「你與我備上四盤細色果品,拿兩壺上色好酒,還要一個空盤子。」走堂的道:「吩咐的是。」少頃,拿來。
逢若叫賣瓜子的撮了一盤。說道:「煩堂值,與我送到正廳上,我與那三位少爺湊個趣兒。」
果然到了三位桌前,三人一齊起身。逢若道:「小弟姓夏,草號兒叫做夏逢若,素性好友。今見三位爺台在此高興,小弟要奉一杯兒。若看小弟這個人不夠個朋友時節,小弟即此告退。」一面說著,早已把瓜子兒撒開了。走堂的放盤子,夏逢若斟酒在手,放在盛公子面前。三人俱道:「不敢!不敢!請坐下說話。」逢若早已放完三杯。希僑接過壺來,與逢若回盞。
逢若速道:「擔不起!擔不起!」希僑叫寶劍兒看座兒,逢若早已拉個兀子坐下。三人都讓座,逢若那裡敢討僭。希僑道:「夏兄不是當日什麼夏老爺公子麼?」逢若道:「對著少爺,也不敢提先君那個官。只是小弟今日得陪三位末座兒,叨榮之甚。」逢若大叫:「走堂的過來!」解開瓶口,取了昨晚贏的一個銀錁兒,說道:「這是越外加的四五樣菜兒,孝敬這三位爺台。煩你再把班上人叫一個來。」紹聞也答應不來,隆吉道:「這是我們借館敬盛大哥的,如何叫夏兄費錢。」酪道:「許二位敬少爺,就不許我通敬通敬。」班上人到了,逢若又解瓶口,取了一個錁兒,說道:「這是我敬三位爺台三齣戲。」
掌班的道:「是。」隆吉道:「豈有叫夏兄這般花錢?」希僑道:「看來夏兄是個朋友,擾他也不妨。」
須臾,唱到酉門慶路過獅子街,希僑道:「那妝潘金蓮的,一定是玉花兒。果然好,嗔道掌班的恁樣口硬。到明日我就叫到舍下,請三位看戲。不許一個不到。」隆吉道:「怎好常擾大哥?」希僑道:「自己弟兄,說的分彼此了。」逢若道:「三位是新近換帖,我一發該奉賀。」盛希僑道:「飛不嫌棄,夏兄也算上一個。」因問隆吉道:「這個可補得婁相公的缺麼?」
夏逢若道:「快休這樣說,看折了小弟歲數。」希僑道:「戲館也不是行禮之地,爽快明日到舍下再敘年庚。」逢若道:「這叫人怎麼處?若不去,顯得小弟不識抬舉;若去時,我如何入得叢林?」希僑道:「你不去,我就惱了。」逢若道:「不敢!不敢!我去就是。」希僑道:「寶劍兒,去班上問問明日有空沒有。」
寶劍上在戲台,班上早跟下一個人來,說道:「盛爺明日叫伺候客,明日就去,還要問個空兒麼?誤了人家,萬不敢誤了咱府上事。明早就起過箱去。」希僑道:「是麼。」掌班的道:「唱完《殺嫂》,原打算唱《蕭太后打圍》,又是玉花的角兒。如今中間夾《天官賜福》一出,算是夏少爺的敬意。」逢若道:「上席時,這一出兒就好。」希僑道:「有玉花兒的角兒麼?」
掌班道:「沒有。不瞞少爺說,這孩子太小,念的腳本不多。一連唱兩本,怕使壞了喉嚨。這孩子每日吃兩頓大米飯,鹹的不敢叫他吃一點兒,酒兒一點不敢叫見的。」希僑道:「不叫他吃酒,這難了。」掌班道:「若是少爺愛賞他吃,就叫他吃兩盅也罷。」
說未完時,走堂的已下了小萊,時刻上的席來。珍錯羅列,這也是館中儘力辦的海味上色席面。隆吉、紹聞奉讓,希僑舉著嘗了,說道:「這館中席面,烹調也能如此?」逢若道:「聽說館中怕孝敬不得少爺,又尋的道台衙門的廚子,加意做的。」希僑道:「我們今日就是兄弟了,如何還要這樣稱呼?」
逢若道:「該打我這嘴!」希僑道:「譚賢弟半日不說一句話,又是怎的了。」紹聞道:「我看戲哩。」希僑道:「我明日通請賢弟們,是要早去哩。」紹聞道:「常在那裡討擾,我心裡過不去。」希僑道:「明日夏兄續盟,賢弟豈能不到?不然者,溯賢弟府上,連戲也送的去。」夏逢若道:「大哥,這宗稱呼又使不得。」希僑道:「你只說你今年多大歲數?」逢若道:「二十五歲。」希僑道:「你比我長。」逢若道:「你三位定盟,排行已定,我只算個第四的罷。」希僑笑道:「豈有此理!」逢若道:「像和尚、道士家,師兄師弟,只論先來後到,不論年紀。我系續盟,自然該居第四。若算歲數,我就不敢入伙,叫人時時刻刻,心中不安。那是常法麼?」希僑道:「也罷。」
日落時,戲已做完,各家家人來接。希僑道:“明日不用我請罷。夏兄,你閒不閒,爽快就跟我到家住,省的明日再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