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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春宇出來,同婁、孔二人行禮。適侯先生也在其中,也行禮坐下,開口先說:「這宗事,別的我不會辦,這辦買酒席全在我。外甥這宗席面,看來一定要參魚蟶翅珍錯東西,才不失姐夫在世的體面。」潛齋道:「要撐令姊丈體統門面,也還不在酒席上。」王春宇是生意乖覺人,便把話兒收回。又因問成服破孝的話,孔耘軒道:「此是咱這裡陋俗。我當日先慈見背,就不曾破孝。蓋古有大孝、純孝,孝之一字,乃是兒子事親字樣,豈可言破?即本族弟侄,姻戚甥婿,或期年、大功、小功、綢麻,還各有個定製,如何鄰舍街坊來弔,敢加於他人之首?」王春宇被婁、孔二人,說的無言可答,就不敢再問了。
卻說王氏,因兄弟與婁、孔二人在前廳說話,必是議及喪事,到閃屏後竊聽。見兄弟被婁、孔當面批評,自己的喪事,又不知如何辦法,忍不住說道:「婁先生、孔親傢俱在,這宗喪事,要先生、親家周旋。要定好吹手,還要請女僧做齋。」
婁、孔未及回答,侯冠玉道:「書上說:『鄰有喪,春不相;裡有殯,不巷歌。」這一春天鄰舍都不唱戲,何況自己有喪,喇叭朝天,墩子鼓震地乎?”婁潛齋方曉得自己徒弟讀的是「春不相。」王氏聽的惱了,在閃屏後高聲道:「吹鼓手一定要,齋是一定做的。」孔耘軒道:「鼓手再為商量。至于做齋,怕封柩之日客多人忙,或‘二七』『三七』,以及『百日』,隨親家母各人盡心。」王氏道:「孔親家說的才是理順人情。一侯師爺呀,這教書抹牌,是那一本書上留下的規矩?」侯冠玉方悔多言,已被東家婆在閃屏後聽得惱了,推個故兒走訖。
婁、孔應料理的事,一切依禮而行,辦完各自回家。
到了涂殯之日,這些街坊鄰舍,姻戚朋友,備禮致弔,以及接待賓客,整備席面的話,若—一細述,便累幅難荊不過是把一個「皇明應浩贈承德郎介軒府君之靈」牌,懸于孝幔之上,「封柩止弔」四個字,貼于大門之旁。這便是保舉賢良方正、拔貢生譚忠弼,字孝移,號介軒的一個人,蓋棺論定。詩曰:
生順才能說歿寧,端人有甚目難瞑?
兢兢業業終身怕,傳與世間作典型。
第十三回 薛婆巧言鬻婢女 王中屈心掛畫眉
卻說譚孝移封了柩,端福兒當大喪之後。因因循循,也就不上學裡去;候冠玉游遊蕩蕩,也輕易不往碧草軒來。有一日先生到,學生沒來;有一日學生到,先生不在。彼此支吾躲閃,師徒們見面很少,何況讀書。
挨了後半年,到了次年,還是王春宇婦人曹氏作合,侯冠玉仍了舊貫。這元旦、燈節前後,紹聞專一買花炮,性情更好放火箭,崩了手掌,燒壞衣裳。一日火箭勢到草房上,燒壞了兩間草房。王氏也急了。剛剛燈節過後,就催上學。師徒們聚首了兩三日,端福兒在案上哼了兩三天;侯冠玉年節賭博疲睏,也在碧草軒中醉翁椅上,整睡了兩三天,歇息精神。這王中雖甚着急,爭奈無計可生。欲待要再約幾個學生,傍着小家主讀書,又怕小戶人家子弟,性質不好,一發引誘到壞的田地;況且侯冠玉是慣賭的人,人家子弟,也不叫從他讀書。欲待再邀隆吉上學,這隆吉已打扮成小客商行款,弄成市井派頭;況王春宇每年又吃了十二兩勞金,省的央人上賬,也是不肯叫來的。
少不得由他師徒們自由自便,一個獃人,敢怎麼的。這端福兒,本是聰明人,離了書本,沒有安生的道理。王氏又信慣他,漸漸整日在家裡生法玩耍。
忽一日,只聽得後門外女人聲音說道:「看狗來!」家中一隻狗兒,望着後門亂吠。端福一看,只見一個三十四五歲婦人,引着一個十二三歲女兒,卻不認的。那婦人便道:「相公看狗,休叫咬着我。」趙大兒也出樓來看,那婦人早扯着那個閨女,脊樑靠着牆,吆喝着狗,到了樓門。進的門來,叫閨女門邊站着,望着王氏說道:「譚奶奶必不認得我。」一面說著,早已磕下頭去。王氏道:「你坐下,我真個不認得。」那婦人坐了,笑嘻嘻的說道:「常說來望望你老人家,窮人家不得閒。我在縣衙門東邊住,我姓薛。」王氏看著閨女道:「這是你的女兒麼?」薛婆道:「不是。」王氏道:「你怎麼引着哩?」
薛婆哈哈大笑道:「說起來,你老人家笑話。我是縣衙門前一個官媒婆,人家都叫我薛窩窩。你老人家也該聽的說。」說著薛婆早已自己拍手揚腳,大笑起來。王氏道:「原來女人家,也有外號兒。」薛婆道:「原是我家當家的賣過蕎麥麵窩窩,人就說我是薛窩窩家。今不做這生意,街上人還不改口。前年縣裡老爺,賞了我一名差,單管押女人的官司。閒時與人家說宗媒兒,討幾個喜錢,好過這窮日子哩。今日午堂,我還要帶一起女官司上堂,忙哩了不的。這妮子他大,只是死纏,叫我把這丫頭領出來,尋個正經投向。」因向趙大兒說道:「好嫂子,你把這女娃引到廚房下坐坐,我與奶奶好說句話。」趙大兒見這閨女生的好模樣兒,得不的一聲,扯着向廚下問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