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頁
過衛輝,謁比干墓,看宣聖遺筆。到延津,說黃河故道,遙指浚縣大伾山。
不說沿途考證芳躅。單講到黃河,船走對岸登崖。二公覆上馱轎,遙見鐵塔。不多一時,進了古封丘門。德喜引路上蕭牆街,多魁引路上文靖祠西邊衚衕。轎上各謝承攜而歸。
第十一回 盲醫生亂投藥劑 王妗奶勸請巫婆
話說譚孝移自都門回來,傍午到家。王氏接着,便叫:「端福兒,快來瞧你爹來,你爹爹回來了!」端福歡喜非常,上前磕頭。這夫妻、父子將近二年不曾見面,今日久離初合,親愛自不必說。王中、蔡湘、雙慶一班僕人,也都喜得主人到家,同來磕頭。王中自去安插車戶。
譚孝移洗了風塵,換了行裝,即叫開祠堂門,行了反面之禮。吃了午飯,這一切家間事務,也沒頭兒問起。少頃,閻相公請見,就出來到客廳說話。王中也跟到前邊,問些京中起居歸途緣由。
忽一聲說:「侯先生到。」王中便說:「是今年大相公從的師傅。」孝移慌忙出廳相迎。行禮坐下,孝移道:「先生奉屈舍下,小兒多領教益,尚未得致謝,何敢承此先施。」侯冠玉道:「多蒙王姐夫推薦府上教書,常自愧以為不勝其任,何敢領謝。」孝移道:「先生過謙。弟不在家,只恐簡慢取罪。」
侯冠玉道:「府上供用極好,賤內也頗能節儉,甚覺寬綽。」
孝移道:「小兒愚蠢,先生未免過費精神。」侯冠玉道:「令郎資稟過人,三個月讀了三本兒《八股快心集》,自是中人以上可以語上的。」孝移道:「感謝先生指引。」侯冠玉吃完茶,說道:「老先生才到家,料着忙迫。現在學生讀的文章,選中了一道截下題,尚未圈點,要到學中與他細講,告辭罷。」孝移道:「今夕殘步,不敢奉謁,明日竭誠到書房拜揖。」送的出門,侯冠玉從大門轉至衚衕口,回碧草軒去。
孝移見冠玉說話光景,便問王中道:「適纔侯先生說,王姐夫推薦。是那個王姐夫?」王中道:「大約是曲米街舅爺。」
孝移道:「先生口語是外來的人,曲米街這宗親戚,你知道麼?」王中道:「聽說先生內眷,與妗奶是乾姊妹。」孝移略點點頭兒,沒再說話。
延師教子,乃是孝移第一宗事。次日早飯後,便從後門上碧草軒,帶些京中物事,看拜先生。到了軒上行禮坐定,只見端福兒一個在座。因問:「王隆吉沒上學麼?」侯冠玉道:「打開春王姐夫燒香朝南頂去,隆吉在鋪子裡管賬目,已多日了。」孝移道:「可惜了!是個有造之器。」又問道:「端福的《五經》讀熟不曾?講了幾部呢?」候冠玉道:「如今考試,那經文,不過是有那一道兒就罷。臨科場,只要七八十篇,題再也不走;即令走了,與同經的換。要是急於進學,想取優等,只用多讀文章,讀下千數篇,就夠套了。」孝移道:「窮經所以致用,不僅為功名而設;即令為功名起見,目不識經,也就言無根柢。」侯冠玉道:「只要多讀時文,俗話說:『好詩讀下三千首,不會做來也會偷。』讀的多,多就會套。『砍的不如鏇哩圓』,放著現成不吃,卻去等着另做飯?這大相公聰明的很,他是看貓畫虎,一見即會套的人。」孝移微笑道:「端福不甚聰明,恐畫虎類犬。」遂起身向端福座位而來。掀起書本,卻是一部《繡像西廂》,孝移道:「這是他偷看的麼?」冠玉道:「那是我叫他看的。」孝移道:「幼學目不睹非聖之書,如何叫他看這呢?」侯冠玉道:「那是叫他學文章法子。這《西廂》文法,各色俱備。鶯鶯是題神,忽而寺內見面,忽而白馬將軍,忽而傳書,忽而賴柬。這個反正開合,虛實淺深之法,離奇變化不測。」孝移點頭,暗道:「殺吾子矣!」這侯冠玉見孝移點頭,反認真東翁服了講究,又暢談道:「看了《西廂》,然後與他講《金瓶梅》。」孝移不知其為何書,便問道:「《金瓶梅》什麼好處?」侯冠玉道:「那書還了得麼!開口『熱結冷遇」,只是世態炎涼二字。後來‘逞豪華門前放煙火』,熱就熱到極處;『春梅游舊家池館』,冷也冷到盡頭。大開大合,俱是左丘明的《左傳》,司馬遷的《史記》脫化下來。”又說了一會話,大約語言甜俗,意味粗淺,中藏早是一望而知的。孝移細看兒子,雖在案上強作哼唧,臉上一點書氣也沒有。大凡學生肯讀書,黑臉皮兒都是秀氣;不肯讀書的,即是白淨臉,也都是油氣。這是莫之為而為的。
孝移見端福兒神情俗了,又見侯冠玉情態,更焦了十分。
心中悶悶回到家中。見了王中,問道:「這先生平日做何生理?做過先生不曾?」王中道:「平日也不知道。只是聽人說,這先生會看病立方,也會看陽宅,也會看墳地,也會擇嫁娶吉日,也會寫呈狀,也會與人家說媒。還有說他是槍手,又是槍架子。奶奶聽說只供糧飯不用管飯,就應允了。」孝移默然不語。是晚睡下,細為打算:將下逐客之令,自己是書香世家,如何做此薄事,壞了一城風氣;繼留作幕中之賓,又怕應了京中所做之夢。千迴百轉,無計可施,遂暗嘆道:「婦人壞事,如此可恨,他並不知壞到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