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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周東宿、陳喬齡二位學師光臨。這譚孝移請了婁潛齋、孔耘軒相陪。迎至客廳,為禮坐下。孝移道:「多蒙兩位先生台愛,蓬閭生輝。但實不能稱,彌增惶愧。」東宿道:「弟蒞任雖淺,年長兄盛德懿行,早已洋溢口碑,秉彞之好,實所難已。」陳喬齡道:「到底是你為人好,我心裡才喜歡哩。」
孝移俯躬致謝。東宿問潛齋道:「年兄高姓?」耘軒道:「這是貴學中門人,姓婁,單諱一個昭字,別號潛齋。」潛齋道:「前日稟見老師,老師公出,未得瞻依。」東宿道:「失候,有罪!容日領教。」耘軒道:「昨日厚擾,尚未致謝。」東宿道:「一夕之約,待暇時必踐前言。」須臾,排席兩桌,周、陳特座,婁、孔打橫相陪。珍錯相兼,水陸並陳。從人皆有管待。
日夕席終,兩學老師辭歸。送至大門候乘,一揖而別。
孝移還留耘軒到碧草軒廂房,煮茗清談一晌,晚上着燈籠送回。正是:
端人取友必道契,正士居官必認真。
第五回 慎選舉悉心品士 包文移巧詞漁金
話說朝廷喜詔貼于各署照壁,這些鑽刺夤緣的紳士,希圖保舉,不必細述。只說學中師爺多收了幾分曠外的厚禮;學中齋長與那能言的秀才,多赴些「春茗候光」的厚擾,這就其味無窮了。遲了些時,也有向學署透信的,也有商量遞呈的,卻也有引出清議談論的。以此,觀觀望望,耽耽擱擱,挨至次年正月,尚無舉動。
這周東宿一日向陳喬齡說道:「喜詔上保舉賢良一事,是咱學校中事。即令寧缺勿濫,這開封是一省首府,祥符是開封首縣,卻是斷缺不得的。他們說的那幾個,看來不孚人望,將來卻怎的?」喬齡道:「爽利丁祭時,與秀才們商量。」東宿道:「寅兄居此已久,畢竟知道幾個端的行得,咱先自己商量個底本,到那日他們秉公保舉,也好承許他,方壓得眾口。只如前日,才有人說某某可以保舉,後來就有人說出他的幾樁陰私來,倒不好聽哩。寅兄,你到底想想,勿論貢、監、生員,咱先打算一番,也不負了皇上求賢的聖恩。」喬齡道:「這紳士中,也難得十全的。若十來年人人說好的,只有不幾個人。——等我想想。」想了一會,說道:「秀才中有個張維城,號兒類村,是個廩生,今年該出貢了。他平素修橋補路,惜老憐貧,那人是個好人。前日他不是還送咱兩本《陰騭文註釋》?那個人再沒個人說他不好。」東宿道:「前日他送《陰騭文》來時,我見了,果然滿面善氣,但未免人老了。寅兄你再想幾個。」喬齡又想了一會,說道:「還有一個程希明,他的學問極好,做詩、做對子,人人都是央他的。他也揮金如土,人人都說是個有學問的好人。只是好貪杯酒兒,時常見他就有帶酒的意思。」東宿道:「如此說人是極好的,但好酒就不算全美了。」喬齡道:「東鄉有個秀才,叫林問禮,他本來有一隻眼紅紅的,他母親病歿,他就哭的把一隻眼哭瞎了。」東宿道:「這算是個孝子。但眇一目,如何陛見?待異日一定舉他孝行,叫他沐那賜帑建坊的皇恩罷。」喬齡道:「秀才中再沒有人人都誇的。」東宿道:「寅兄再想。」只見喬齡把手指屈了一回又一回,口中唧唧噥噥的打算,忽然說道:「忘了!忘了!這城東北黃河大堤邊,有個秀才,叫黃師勉。兄弟兩個,有一頃幾十畝地。他哥要與他分開,他不願意,他嫂子一定要分。他哥分了大堤內六十畝地,他分的也不知在那個莊子上——前日他們也對我說過,我忘了莊名。前五、六年頭裡,黃河往南一滾,把他哥的地都成了河身,他哥也氣的病死了。這黃師勉把他嫂子、兩個侄子,都承領過來養活,只像不曾分一般。前日我做生日時節,滿席上都說他這宗好處。這人極好的品格。」東宿嘆口氣道:「如今世上,斷少不得的是這個錢。這黃師勉不論產業,撫養孀嫂孤侄,也就算人倫上極有座位的人了。但只有五六十畝地,如何當得這個保舉哩?」喬齡道:「可也是哩。別的沒人了。」東宿道:「就我所見,前日譚忠弼席上,那個婁某像是個正經妥當人。」喬齡道:「不說起他來不惱人。他原是北門內一個莊農人家。他進了學,考了幾個一等,東鄉有個門生叫李瞻岱,就想請他教書。他偏自抬身分不肯去。李瞻岱來學中備了一份禮,央前任寅兄與我說:『二位老師,一言九鼎。』誰知婁昭不肯去也罷了,他還推到他哥身上,說是他哥不叫他去。既不出門教書,如何又成了譚宅先生?所以前日在席上,我沒與他多言,寅兄你是不覺的。只是我是個忠厚老師就罷了。」東宿道:「或者婁某不願意與李瞻岱教書,或是別有隱情,寅兄也不必恁的怪他。這也不說。到底這聖旨保舉的事情,畢竟怎麼辦法?要上不負君,下不負知人之明才好。寅兄你再想想貢、監中人。」喬齡道:「監生們都是好與堂上來往的,學中也不大知道。若說貢生,這拔貢就是沈文焯、譚忠弼,一個府學、一個縣學。副榜貢生是孔述經,上科又新中了一個趙珺。譚、孔是寅兄見過知道的。沈文焯也是個極好的人,他兒子沈檜,也進了學,才十七八歲,自己不能保養,弄出一身病來,送學時也沒到,過了十來天,就送來一張病故呈子。他如今思子念切,也難保舉他。趙珺中副榜,才十八歲,聽說他門兒不出,整日讀書哩。太年輕,也去不的。」東宿道:「看來還是譚忠弼、孔述經罷。」喬齡道:「待祭祀時,看秀才們怎麼舉動,咱心裡只商量個底稿兒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