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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頃,擺上飯來。飯後,洗盞小酌,說些閒散話頭。潛齋問孝移道:「舊日為譚兄洗塵,一般是請我坐西席,為甚的當面不言,受程嵩老的奚落哩?」孝移道:「我請先生,在我家開口,于禮不恭。」程嵩淑望孝移笑道:「悶酒難吃,悶茶也難吃。二公結姻的事,潛老已是兩邊說透,我一發說在當面。我不能再遲兩天吃譚兄啟媒的酒。」孔、譚兩人同聲各說道:「不敢仰攀!」潛齋哈哈大笑道:「二公各俯就些罷。」耘軒道:「到明日我的妝奩寒薄,親家母抱怨,嵩老不可躲去,叫婁兄一人吃虧。」潛齋道:「他手中有酒盅時,也就聽不見罵了。」四人鼓掌大笑。日色向晚,各帶微醺。程、孔要去,送出衚衕口而別。
嗣後譚孝移怎的備酒奉懇潛齋、嵩淑作大賓;怎的叫王中買辦表裡首飾;自己怎的作了一紙「四六」啟稿,怎的潛齋改正一二聯;怎的煩賬房閻相公小楷寫了;怎的擇定吉日同詣孔宅,孔宅盛筵相待;怎的孔耘軒亦擇吉日置買經書及文房所用東西,並「四六」回啟到譚宅答禮,俱不用細述。這正是:舊日已稱鮑管誼,此時新訂朱陳盟。
卻說孔耘軒那日在譚宅答啟,至晚而歸。兄弟孔纘經說道:「今日新任正學周老師來拜,說是哥的同年,等了半日不肯去。若不是婚姻大事,周老師意思還想請哥回來哩。臨去時大有不勝悵然之意。」耘軒道:「明晨即去答拜。」
原來這周老師名應房,字東宿,南陽鄧州人。是鐵尚書五世甥孫。當日這鐵尚書二女,這周東宿是他長女四世之孫。與孔耘軒是副車同年。到京坐監,選了祥符教諭。素知孔耘軒是個正經學者,況又是同年兄弟,心中不勝渴慕。所以新任之初,即極欲拜見。不期耘軒有事,悵然而歸。
到了次日,門鬥拿個年家眷弟帖兒傳稟,說:「文昌巷孔爺來拜。」慌的周東宿整衣出迎,輓手而進。行禮坐下,耘軒道:「昨日年兄光降,失候有罪。」東宿道:「榜下未得識韓,昨日渴欲接晤,不期公出不遇,几乎一夕三秋。」耘軒道:「年兄高才捷足,今日已宣力王家,不似小弟這樣淹蹇。」東宿道:「年兄大器晚成,將來飛騰有日,像弟這咀嚼蓿盤反覺有愧同袍。」兩個敘了寒溫,東宿道:「今日就在署中過午,不必說回去的話。」耘軒道:「我尚未申地主之情,況且新任事忙。」東宿道:「昨日年兄若在家時,弟已安排戴月而歸,自己弟兄,不客氣罷。我有堂上荊父台送的酒,你我兄弟,小酌一敘。」耘軒不便推辭,只得道:「取擾了。」
東宿吩咐:「將碟兒擺在明倫堂後小房裡,有客來拜,只說上院見大人去了,將帖兒登上號簿罷。」於是輓手到了小房。
耘軒見碟盞多品,說道:「蓿盤固如是乎?」東宿笑說:「傢伙是門鬥借的,東西卻是下程。他日若再請年兄,便要上『菜根亭』上去的。」二人俱大笑了。又吩咐自己家人下酒,不用門鬥伺候。說了些國子監規矩,京都的盛明氣象,旅邸守候之苦,資斧短少之艱的話說。又說了些祥符縣的民風士習,各大人的性情寬嚴。東宿忽然想起尹公他取友必端,便問到昨日新親家譚公身上來了。這孔耘軒本來的說項情深,又兼酒帶半酣,便一五一十,把譚孝移品行端方,素來的好處,說個不啻口出。
東宿聞之心折首肯。飯已畢,日早西墜,作別而歸,東宿輓手相送,說道:「待我新任忙迫過了,要到年兄那裡快談一夕。」
耘軒道:「自然相邀。」一拱而別。
東宿回至明倫堂,見一老門鬥在旁,坐下問道:「這城內有一位譚鄉紳,你們知道麼?」老門鬥答道:「這譚鄉紳是蕭牆街一位大財主,咱的年禮、壽禮,他都是照應的。就是學裡有什麼抽豐,惟有譚鄉紳早早的用拜帖匣送來了。所以前任爺甚喜歡他。」東宿見門鬥說話可厭,便沒應答,起身向後邊去了。正合著世上傳的兩句話道:酒逢知己千盅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到了次日,副學陳喬齡請吃迎風酒,周東宿只得過來領擾。
兩人相見行禮,分賓主坐定。東宿道:「寅兄盛情,多此一舉。」
這陳喬齡年逾六旬,忠厚樸訥,答道:「無物可敬,休要見笑。」
便吩咐門鬥拿酒來,須臾排開酒碟,喬齡道:「我不能吃酒,只陪這一盅就要發喘哩。寅兄要自己儘量吃些。」東宿道:「弟亦不能多飲。」因問道:「寅兄在此掌教多年,學中秀才,數那一個是文行兼優的?」喬齡道:「祥符是個大縣,這一等批首,也沒有一定主兒。」東宿道:「品行端方,數那一個?」
喬齡道:「他們都是守法的。況且城內大老爺多,他們也沒有敢胡為的。」東宿道:「蕭牆街有個譚孝移,為人如何?」喬齡道:「他在我手裡膺了好幾年秀才,後來拔貢出去了。我不知他別的,只知文廟裡拜台、甬路、牆垣,前年雨多,都損壞了,他獨力拿出百十兩銀子修補。我說立碑記他這宗好處,他堅執不肯。心裡打算送一面匾,還沒送得成。說與寅兄酌處。」
東宿未及回答,那提壺的老門鬥便插口道:「前日張相公央着,與他母親送個節孝匾,謝了二兩銀子,只夠木匠工錢,金漆匠如今還要錢哩。今日要與譚鄉紳送匾,謝禮是要先講明白的。」這東宿大怒,厲聲喝道:“如何這樣讒言,就該打嘴!
再要如此,打頓板子革出去。快出去罷。”這門斗方才曉得,本官面前是不許讒言的,羞得滿面通紅而去。這也是周東宿後來還要做到知府地位,所以氣格不同。此是後話,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