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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歌是元朝至正年間真州才士陸仲暘所作。你道他為何作此歌?只因當時本州有個官人姓崔名英,字俊臣,家道富厚,自幼聰明,寫字作畫,工絶一時。娶妻王氏,少年美貌,讀書識字,寫染皆通。夫妻兩個,真是才子佳人、一雙兩好,無不廝稱,恩愛異常。是年辛卯,俊臣以父蔭得官,補浙江溫州永嘉縣尉,同委赴任。就在真州閘邊,有一隻蘇州大船,慣走杭州路的,船家姓顧。賃定了,下了行李,帶了家奴使婢,由長江一路進發,包送到杭州交卸。行到蘇州地方,船家道:「告官人得知,來此已是家門首了。求官人賞賜些,並買些福物紙錢,賽賽江湖之神。」俊臣依言,拿出些錢鈔,教如法置辦。完事畢,船家送一桌牲酒到艙裡來。俊臣叫家僮接了,擺在桌上同王氏暖酒少酌。俊臣是宦家子弟,不曉得江湖上的禁忌。吃酒高興,把箱中帶來的金銀杯觥之類,拿出與王氏歡酌。卻被船家後艙頭張見了,就起不良之心。
此時是七月天氣,船家對官艙裡道:「官人,娘子在此閙處歇船,恐怕熱悶。我們移船到清涼些的所在泊去,何如?」俊臣對王氏道:「我們船中悶躁得不耐煩,如此最好。」王氏道:「不知晚間謹慎否?」俊臣道:「此處須是內地,不比外江。況船家是此間人,必知利害,何妨得呢?」就依船家之言,憑他移船。那蘇州左近太湖,有的是大河大洋,官塘路上,還有不測。若是傍港中去,多是賊的家裡。俊臣是江北人,只曉得揚子江有強盜,道是內地港道小了,境界不同,豈知這些就裡?
是夜船家直把船放到蘆葦之中,泊定了。黃昏左側,提了刀,竟奔艙裡來。先把一個家人殺了,俊臣夫妻見不是頭,磕頭討饒道:「是有的東西,都拿了去,只求饒命!」船家道:「東西也要,命也要。」兩個只是磕頭,船家把刀指着王氏道:「你不必慌,我不殺你,其餘都饒不得。」俊臣自知不免,再三哀求道:「可憐我是個書生,只教我全屍而死罷。」船家道:「這等饒你一刀,快跳在水中去!」也不等俊臣從容,提着腰胯,撲通的撩下水去。其餘家僮、使女盡行殺盡,只留得王氏一個,對王氏道:「你曉得免死的緣故麼?我第二個兒子,未曾娶得媳婦,今替人撐船到杭州去了。再是一兩個月才得歸來,就與你成親。你是吾一家人了,你只安心住着,自有好處,不要驚怕。」一頭說,一頭就把船中所有,盡檢點收拾過了。王氏起初怕他來相逼,也拚一死。聽見他說了這些話,心中略放寬些道:「且到日後再處。」果然此船家只叫王氏做媳婦,王氏假意也就應承,凡是船家教他做些什麼,他千依百順,替他收拾零碎,料理事務,真像個掌家的媳婦伏侍公公一般,無不任在身上,是件停當。船家道:「是尋得個好媳婦。」真心相待,看看熟分,並不提防他有外心了。
如此一月有餘,乃是八月十五日中秋節令。船家會聚了合船親屬,水手人等,叫王氏治辦酒餚,盛設在艙中飲酒看月。個個吃得酩酊大醉,東倒西歪,船家也在船裡宿了。王氏自在船尾,聽得鼾睡之聲徹耳。于時月光明亮如晝,仔細看看艙裡,沒有一個不睡沉了。王氏想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喜得船尾貼岸泊着,略擺動一些些就好上岸,王氏輕身跳了起來,趁着月色,一氣走了二三里路,走到一個去處,比舊路絶然不同。四望儘是水鄉,只有蘆葦、菰蒲,一望無際。仔細認去蘆葦中間有一條小小路徑,草深泥滑,且又雙彎纖細,鞋弓襪小,一步一跌,吃了萬千苦楚。又恐怕後邊追來,不敢停腳,儘力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