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頁
再說李勉主僕在旅店中,守至五更時分,忽見一道金光,從庭中飛入,眾人一齊驚起,看時正是那義士,放下革囊,說道:「負心賊已被咱剖腹屠腸,今攜其首在此!」向革囊中取出兩顆首級。李勉又驚又喜,倒身下拜道:「足下高義,千古所無!請示姓名,當圖後報。」義上笑道;「咱自來沒有姓名,亦不要人酬報。前咱從床下而來,日後設有相逢,竟以『床下義上』相呼便了。」道罷,向懷中取一包藥兒,用小指甲挑了少許,彈于首級斷處,舉手一拱,早已騰上屋檐,換之不及,須臾不知所往。李勉見棄下兩個人頭,心中慌張,正在擺佈。可霎作怪!看那人頭時,漸漸縮小,須臾作為一搭清水,李勉方纔放心。坐到天明,路信取些錢鈔,還了店家,收拾馬匹上路。說話的,據你說,李勉共行了六十多里方到旅店,這義上又無牲口,如何一夜之間,往返如風?這便是前面說起,頃刻能飛行百里,乃劍俠常事耳。那義上受房德之托,不過黃昏時分,比及追趕,李勉還在途中馳驟,未曾棲息。他先一步埋伏等候,一往一來,有風無影,所以伏于床下,店中全然不知。此是劍術妙處。
且說李勉當夜無話,次日起身,又行了兩日,方到常山,徑入府中,拜謁顏太守。故人相見,喜隨顏開,遂留于衙署中安歇。顏太守也見沒有行李,心中奇怪,問其緣故。李勉將前事一一訴出,不勝駭異。過了兩日,柏鄉縣將縣宰夫妻被殺緣由,申文到府,原來是夜陳顏、支成同幾個奴僕,見義士行兇,一個個驚號鼠竄,四散潛躲,直至天明,方敢出頭。只見兩個沒頭屍首,橫在血泊裡,五臟六腑,都摳在半邊,首級不知去向,桌上器皿,一毫不失。一家叫苦連天。報知主簿、縣尉,俱吃一驚,齊來驗過。細詢其情,陳顏只得把房德要害李勉,央人行刺始末說出。主簿、縣尉,即點起若干做公的,各執兵器,押陳顏作眼前去捕獲刺客。那時鬨動合縣人民,都跟來看。到了間壁,打將入去,惟有幾間空房,那見一個人影。主簿與縣尉商議申文,已曉得李勉是顏太守的好友,從實申報,在他面上,怕有干礙。二則又見得縣主薄德,乃將真情隱過。只說半夜被盜越入私衙,殺死縣令夫婦,竊去首級,無從捕獲。兩下周全其事,一面買棺盛殮。顏太守依擬,申文上司。那時河北一路,多是安祿山專制,知得殺了房德,豈不去了一個心腹,倒下回文,着令嚴加緝獲。李勉聞了這個消息,恐怕纏到身上,遂作別顏太守,回歸長安故里。恰好王錢坐事下獄,凡被劾罷官,盡皆起任。李勉原起畿尉,不上半年,即升監察御史。
一日,在長安街上行過,只見一人身衣黃衫,跨下白馬,兩個胡奴跟隨,望着節導中亂撞。從人呵喝不住。李勉舉目觀看,卻是昔日那床下義士,遂滾鞍下馬,鞠躬道:「義士別來無恙?」那義士笑道:「虧大人還認得咱家。」李勉道:「李某日夜在心,安有不識之理?請到敝衙少敘。」義士道:「咱另日竭誠來拜,今日不敢從命,倘大人不棄,同到敝寓一話何如?」李勉欣然相從。並馬而行,來到慶元坊,一個小角門內入去。過了幾重門戶,忽然顯出一座大宅院,廳堂屋舍,高聳雲漢,奴僕趨承,不下數百。李勉暗暗點頭道:「真是個異人!」請入堂中,重新見禮,分賓主而坐。頃刻擺下筵席,豐富勝於王侯。喚出家樂在庭前奏樂,一個個都是明眸皓齒,絶色佳人。義士道:「隨常小飯,不足以供貴人,幸勿怪!」李勉滿口稱謝。當下二人席間談論些古今英雄之事,至晚而散。次日李勉備了些禮物,再來拜訪時,止存一所空宅,不知搬向何處去了?嗟嘆而回。後來李勉官至中書門下平章事,封為國公。王太、路信亦扶持做個小小官職。詩云:
從來恩怨要分明,將怨酬恩最不平。
安得劍仙床下士,人間遍取不平人!
第十七卷 蘇小妹三難新郎
聰明男子做公卿,女子聰明不出身。
若許裙釵應科舉,女兒那見遜公卿。
自混沌初闢,乾道成男,坤道成女,雖則造化無私,卻也陰陽分位。陽動陰靜,陽施陰受,陽外陰內。所以男子主四方之事,女子主一室之事。主四方之事的,項冠束帶,謂之丈夫,出將入相,無所不為;須要博古通今,達權知變。生一室之事的,三綹梳頭,兩截穿衣,一日之計,止無過饔飧井臼,終身之計止無過生男育女。所以大家閨女雖曾讀書識字,也只要他識些姓名、記些帳目。他又不應科舉,不求名譽,詩文之事全不相干。雖然如此,各人資性不同。有等愚蠢的女子,教他識兩個字,如登天之難,有等聰明的女子,一般過目成誦,不教而能。吟詩與李、杜爭強,作賦與班、馬爭勝,這都是山川秀氣偶然不鐘于男而鐘于女。且如有曹大家,他是班固之妹,代兄續成《漢史》。又有個蔡琰,制《胡笳十八拍》流傳後世。晉時有個謝道韞,與諸兄詠雪,有柳絮隨風之句,諸兄都不及他。唐時有個上官婕妤,中宗皇帝教他品第朝臣之詩,臧否一一不爽。至于大宋婦人,出色的更多。就中單表一個叫作李易安,一個叫作朱淑真。他兩個都是閨閣文章之伯,女流翰苑之才。論起相女配夫,也該對個聰明才子。爭誇月下老錯注了婚籍,都嫁了無才無學之人,每每怨恨之情形于筆札。有詩為證:
鷗鷺鴛鴦作一池,曾知羽翼不相宜。
東君不與花為主,何似休生連理技!
那李易安有《傷秋》一篇,調寄《聲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