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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道這兩個是甚人?元來正是賣兒子的周榮祖秀才夫妻兩個。只因兒子賣了,家事已空。又往各處投人不着,流落在他方十來年。乞化回家,思量要來賈家探取兒子消息。路經泰安州,恰遇聖帝生日,曉得有人要寫疏頭,思量嫌他幾文,來央廟官。廟官此時也用得他着,留他在這廊下的。因他也是個窮秀才,廟官好意揀這塔乾淨地與他,豈知賈長壽見這帶地好,叫興兒趕他開去。興兒狐假虎威,喝道:「窮弟子,快走開去!讓我們。」周秀才道:「你們是什麼人?」興兒就打他一下道:「『錢舍』也不認得!問是什麼人?」周秀才道:「我須是問了廟官,在這裡住的。什麼『錢舍』來趕得我?」長壽見他不肯讓,喝教打他。興兒正在廝扭,周秀才大喊,驚動了廟官,走來道:「甚麼人如此無禮?」興兒道:「賈家『錢舍』要這搭兒安歇。」廟官道:「家有家主,廟有廟主,是我留在這裡的秀才,你如何用強,奪他的宿處?」興兒道:「俺家『錢舍』有的是錢,與你一貫錢,借這堝兒田地歇息。」廟官見有了錢,就改了口道:「我便叫他讓你罷。」勸他兩個另換個所在。周秀才好生不服氣,沒奈他何,只得依了。明日燒香罷,各自散去。
長壽到得家裡,賈員外已死了,他就做了小員外,掌把了偌大傢俬,不在話下。且說周秀才自東嶽下來,到了曹南村,正要去查問賈家消息。一向不回家,把巷陌多生疏了。在街上一路慢訪問,忽然渾家害起急心疼來,望去一個藥鋪,牌上字着「施藥」,急走去求得些來,吃下好了。夫妻兩口走到,謝那先生。先生道:「不勞謝得,只要與我揚名。」指着招牌上字道:「須記得我是陳德甫。」周秀才點點頭,念了兩聲「陳德甫」。對渾家道:「這陳德甫名兒好熟,我那裡曾會過來,你記得麼?」渾家道:「俺賣孩兒時,做保人的,不是陳德甫?」周秀才道:「是,是。我正好問他。」又走去叫道:「陳德甫先生,可認得學生麼?」德甫想了一想道:「有些面熟。」周秀才道:「先生也這般老了!則我便是賣兒子的秀才。」陳德甫道:「還記我賫發你兩貫錢?」周秀才道:「此恩無日敢忘,只不知而今我那兒子好麼?」陳德甫道:「好教你歡喜,你孩兒賈長壽,如今長立成人。」周秀才道:「老員外呢?」陳德甫道:「近日死了。」周秀才道:「好一個慳刻的人!」陳德甫道:「如今你孩兒做了小員外,不比當初老的了。且是仗義疏財,我這施藥的本錢,也是他的。」周秀才道「陳先生,怎生着我見他一面?」陳德甫道:「先生,你同嫂子在鋪中坐一坐,我去尋將他來。」
陳德甫走來尋着賈長壽,把前話一五一十地對他說了。那賈長壽雖是多年沒人題破,見說了,轉想幼年間事,還自隱隱記得。急忙跑到鋪中來要認爹娘。陳德甫領他拜見,長壽看了模樣,吃了一驚道:「泰安州打的就是他,怎麼了?」周秀才道:「這不是泰安州奪我兩口兒宿處的麼?」渾家道:「正是。叫得甚麼『錢舍』?」秀才道:「我那時受他的氣不過,那知即是我兒子。」長壽道:「孩兒其實不認得爹娘,一時衝撞,望爹娘恕罪。」兩口兒見了兒子,心裡老大喜歡,終久不會之間,有些生煞煞。長壽過意不去,道是莫非還記着泰安州的氣來?忙叫興兒到家取了一匣金銀來,對陳德甫道:「小侄在廟中不認得父母,衝撞了些個。今先將此一厘金銀,賠個不是。」陳德甫對周秀才說了。周秀才道:「自家兒子如何好受他金銀賠禮?」長壽跪下道:「若爹娘不受,兒子心裡不安,望爹娘將就包容。」
周秀才見他如此說,只得收了。開來一看,吃了一驚,元來這銀子上鑿着「周奉記。周秀才道:」可不原是我家的?「陳德甫道:」怎生是你家的?「周秀才道:」我祖公叫做周奉,是他鑿下記字的。先生你看那字便明白。「陳德甫接過手,看了道:」是倒是了,既是你家的,如何卻在賈家?「周秀才道:」學生二十年前,帶了家小上朝取應去,把家裡祖上之物,藏埋在地下。已後歸來,盡數都不見了,以致赤貧,賣了兒子。「陳德甫道:」賈員外原系窮鬼,與人脫土坯的。以後忽然暴富起來,想是你家原物,被地挖着了,所以如此。他不生兒女,就過繼着你家兒子,承領了這傢俬。物歸原主,豈非天意!怪道他平日一文不使,兩文不用,不捨得浪費一些,元來不是他的東西,只當在此替你家看守罷了。“周秀才夫妻感嘆不已,長壽也自驚異。周秀才就在匣中取出兩錠銀子,送與陳德甫,答他昔年兩貫之費。陳德甫推辭了兩番,只得受了。周秀才又唸著店小二三杯酒,就在對門叫他過來。也賞了他一錠。那店小二因是小事,也忘記多時了。誰知出於不意,得此重賞,歡天喜地去了。
長壽就接了父母到家去住,周秀才把適纔匣中所剩的,交還兒子,叫他明日把來散與那貧難無倚的,須唸著貧時二十年中苦楚。又叫兒子照依祖公公時節,蓋所佛堂,夫妻兩個在內雙修。賈長壽仍舊復了周姓。賈仁空做了二十年財主,只落得一文不使,仍舊與他沒帳。可見物有定主如此,世間人枉使壞了心機。有口號四句為證:
想為人稟命生於世,但做事不可瞞天地。
貧與富一定不可移,笑愚民枉使欺心計。
第十一卷 吳保安棄家贖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