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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希陳也不曾理論,一面收拾起程,一面候那詳允。恰好收拾得完,致仕的申詳允下。合郭總兵仍舊寫了兩隻座船,頭上掛了郭總兵「欽命賜環」的牌額,貼了中軍都督府的封條,撫院送郭總兵的夫馬勘合,兩家擇了吉日,同時上船。撫院兩司都親到江樓,與郭總兵送行。都司參游等官,都披執了,在遠處候送。
卻說那時逼死媳婦的監生帶了四五個家人,領了十來個無行生員,趕到江邊,朝了狄希陳的座船,說曾詐過他四千兩銀,要來倒去。若不退還,要扭他去見兩院三司。起先好說,再次喧嚷,後來朝了船大罵,圍了許多人,再三勸他不住。狄希陳唬得不敢出頭,童寄姐氣得篩糠鬥戰。薛素姐甚是暢快,只說:「賊狠強人!詐人家這們些銀子,要幾兩送送俺師傅,疼的慌了。可怎麼來也有天理!」周相公見那班人越扶越醉,說道:「你這班人也甚是無理。他若果然詐了你的銀子,他做官時候,你如何不在兩院手裡告他?他如今致仕還鄉,你卻領了人挾仇打詐。且問你:你若不是造下彌天大罪,你為甚的卻將四五千金的與人?他在我們船上,我們欽命回朝,正是喜慶的時候,你卻來辱罵,是何道理?」監生道:「我自問狄經歷退錢,不與郭老先生相干。他好退便退,不肯退時,趁兩院兩司都在席上送行,我到那席上聲冤叫屈。」周相公道:「你就去聲冤叫屈,也不怕你!我聞說那時罰了你二百石谷,見在倉裡備賑,交代冊上都是明白開上的。斷了一百兩妝奩,還了屍親,又有屍親的活口。你挾了這些仇氣,敢來報復?」周相公差了一個人,分付叫他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叫他飛馬快去。這監生恃了那幾個歪秀才的聲勢,那裡肯聽周相公的說話,只管在那江邊亂嚷,越發照了船丟泥撇石,撩瓦拋磚。只是因無跳板,不得趕上船來。
待了不多一會,只見七八個穿青的公差,走近前來站住,看那些人嚷罵了一會,說道:「果真如此,刑廳吳爺叫來請相公們去,有話合吳爺去講,不要在此打搶!」一個扭住了監生,兩個扭住了兩個為首的生員,其餘的取出繩來,把那四個監生的家人,都上了鎖,還有四五個脅從的生員,見勢不好,撒腿就跑。那江邊沙灘之上,穿的又都是低頭淺跟的鞋襪,跑得甚不利便,又被捉回來了兩個。一頓扯拽進城去了。卻是周相公差了郭總兵的人,持了郭總兵的名帖,說:「監生強霸人家良婦,吞併人家產業,以致逼死了嫡妻。狄經歷署縣事時,準了他的詞狀,問真了情節,量罰他二百石穀子備賑收倉,交盤冊見在。又斷了一百兩妝資銀子,給了屍親。他卻懷恨,領了許多無恥秀才,帶了家人,來到船上打搶。」吳推官大怒,拔了八枝快手的簽,叫來快拿赴廳聽審。吳刑廳審了口供,將監生罰他修蓋了館驛的五間大廳;將四個家人每人三十板,伙修養濟院的房屋;四個秀才都發到學裡,每人戒飭二十板。給了差人回帖,又勒取了監生的風火甘結,如狄經歷沿途凡有盜賊水火,都要監生承管。監生這一番又約去了五六百金。
郭總兵赴席回來,作福開船,與狄希陳一路行走。素姐自從離了府門,上在船內,不怕了甚麼遞解,不怕使甚麼布袋妝盛撩在江內,依舊放開了心,從心縱放了膽,心心唸唸,刻刻時時,要在狄希陳身上出這許多時的惡氣。只是船中地方有限,人的眼目甚多,沒有空隙下手;又要唆哄小京哥往船邊感堂上頑耍,要推他下江裡去;又禁不起眾人防備,行不得這個的低心。周相公的方略,叫狄希陳夜晚不要在自己船上宿歇,叫且與他同床,免人暗算。狄希陳月令還好,都也依他指教。素姐沒處下的毒手,好生心躁。
船到湖廣,郭總兵、周相公都因好些年不曾回家料理周旋,足足住了一月。狄希陳也不曾在自己船上等候,都在周相公、郭總兵兩家過日。郭總兵家中事完,周相公也料理停當,郭總兵然後同了大奶奶合家中先有的兩個妾,許多家人合娘子丫頭,又添寫了一隻官座船,同往北京上任。
又同行了幾時,船到了山東境內,狄希陳要在本家住下。素姐是不消說起,恨不得一步跨到家中,幹他那遂心恰意的勾當。寄姐又只待竟且回京,與他母親相會。狄希陳也就自己沒了主意,與周相公商量。周相公道:「他這幾時的積恨,只奈了我們眾人大家防備,所以不得下手;又兼他是個孤身,所以也還有怯意。你若與他回去,他有了黨羽,你沒了幫扶,堤防不了這許些,只怕你要落他的虎口。你不若且同了我們眾人,還到京師裡去。脫不了你京師也有房屋,也有當鋪,令弟合庶母都在京中,在京中過日,有何不可?」
周相公此言,大拂素姐之意,甚合寄姐之心。定了主意,同到京師。大家的算計,以為素姐必定不肯同去,一定留住家中。誰料他的主意,一為不曾報的狄希陳的冤仇,要的隨便下手;二為前次進京,不曾叫他各處頑耍個暢快;因此兩件,亦甚歡喜相從。眾人見他同去,雖甚「芒刺在背」,卻好怎樣當面阻他?只得要依他的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