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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後一個戴黃巾的後生,挑着一頭食箱,一頭火爐茶壺之類,其擔頗重,力有未勝,夾在香頭隊內,往前奔趕。這伙香頭便與那黃巾後生,問他挑向何處。黃巾後生回說:「往嶧山公幹。」眾人因問他:「前面過去的是那位王妃郡主,這般嚴肅齊整?」黃巾後生說道:「你們這夥人不是從東昌武城來的麼?這過去的娘娘正是你們同縣的鄉裡,如何竟不相識?」眾人驚訝,細問他的來歷。黃巾後生因說:「這是嶧山聖姆,是你武城縣晁鄉宦的夫人。他在陽世間多行好事,廣結善緣。丈夫做官,只勸道潔己愛民,不要嚴刑峻罰;兒子為人,只勸道休要武斷鄉曲,克剝窮民。貴糶賤糴,存活了無數災黎;代完漕米,存留了許多百姓。原只該六十歲的壽限,每每增添,活了一百五歲。依他丈夫結果,原該斷子絶孫;只因聖姆是個善人,不應使他無子,降生一個孝子與他,使他奉母餘年。如今見做着嶧山聖姆,只是位列仙班,與天下名山山主頡頏相處;因曲阜尼山偶缺了主管,天符着我嶧山聖姆暫攝尼山的事。因明日是聖姆的誕辰,念你們特地的遠來,怕山上沒有地主,故暫回本山料理。」
眾人問道:「你是甚人,知得如此詳細?」黃巾後生道:「我就是聖姆腳下的管茶博士。」眾人道:「果真如此,你也就是山中的神道,生受你傳言與我們。」眾人隨把帶來的楮錠紙錢,即時焚化,酬謝他傳信之勞。頃刻之間,那黃巾後生不知去向。眾人驚訝不已,只恨不曾扳住駕輦,親見聖姆一面。
天明日出,到了山下,尋了僧房作寓,準備次早朝見聖姆。那主僧問道:「列位施主,是山東武城人否?共是六十八人,果否是真?」眾人驚道:「你如何預先知道我們是武城縣人,又知我們是六十八眾?」主僧說道:「今日黎明時分,小僧已待起身,覺身不爽,又復睡着,夢見一黃巾力士向小僧說道:‘快起來打掃處所,有娘娘東昌武城縣的鄉裡六十八人,我領來你家安歇,照顧你的飯錢。你當小心管待,不可怠慢。’」眾人更自毛骨悚然,因告訟適間所見之事,彼此詫異。山僧方纔知道嶧山聖姆是武城縣人,有如此顯應。
那嶧山原是天下的勝景,燒香的男婦,遊觀的士女,絡繹往來的甚多。傳佈開去,從此結道場,修廟宇,妝金身,塑神像,祈年禱雨,作福禳災,日無虛刻。這是後事,也詳說這些不盡。
次早十五,眾人齋戒了一夜,沐浴更衣,到殿上燒香化紙,禱告參神,謝娘娘家鄉保佑;又謝昨早途間不識娘娘駕過,有失迴避,望娘娘寬宥;又望娘娘護持鄉裡,風調雨順,五穀豐登。拜祝已畢,眾人暫辭出殿,觀看山景。回店吃了飯,復又進殿,辭了聖姆下山。眾人一步九回,好生顧戀。順路看了孔林,謁了孔廟。
行至罡城壩上,擺渡過河,一行人眾,分作兩船而過。登了岸,眾人下了船,船上一個人,約有三十年紀,瞪着眼,朝着岸,左手拿着一個匣子篦頭傢伙,插着一個鐵喚頭;右手擎起,舉着一個醬色銀包。問他不能做聲,推他不能動轉,竟象是被人釘縛住的一般。船上人驚訝起來。原來這人是剃頭的待詔,又兼剪綹為生,專在渡船上乘着人眾擁擠之間,在人那腰間袖內遍行摸索,使那半邊銅錢磨成極快的利刃,不拘棉襖裌衣,將那錢刀夾在手指縫內,憑有幾層衣服,一割直透,那被盜的人茫無所知。這一日見有這許多香客在船,料得內中必有錢銀可盜,故也妝扮了過渡的人,混在隊內,摸得一個姓針名友杏的香頭,腰間鼓鼓囊囊有些道路,從袖中掏出兵器,使出那人所不知手段,一件裌襖,一件布衫,一層雙夾褲腰,一個夾布兜肚,一割就開,探囊取物。及至眾人下了船去,這個偷兒不知是何緣故,做出這般行狀,鬨動了眾人。那針友杏看見那銀包是他的原物,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衣裳,從外至裡,割了一條大口,摸那銀包,蹤跡無存,對了包內的數目,分厘不差。給還了針友杏收去,這個偷兒方纔省得人事。問他所以,他說:「得銀之際,甚是歡喜;正待下船之時,被一個戴黃巾的後生,腦後一掌,便昏迷不知所以。」船家要捉他送官,問他「配刺」。眾人都說:「這分明是嶧山聖姆的顯靈,說我等至誠,又遠來進香,你卻因何將他割了綹去,所以將他捉去。但想聖姆在生之日,直是螻蟻也不肯輕傷一個;既是不曾盜去,若再送官配刺,也定是聖姆所不忍的。不若仰體聖姆在生之日的心,放釋了他去。」那船家還要搜奪他的自己銀錢,留下他篦頭的傢伙,也都是眾人說情,放他上岸去了。眾人風餐露宿,夜住曉行,三月二十一日回到武城,各回家去,約定各人齋戒,明早齊到晁夫人祠堂燒回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