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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因緣傳 - 377 / 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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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因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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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妻房姜氏勸道:「你做了半生孝子,不能中舉中進士,顯親揚名,反把稟受父母來的身體髮膚棄捨了去做和尚道士!父母雖亡,墳墓現在,你忍得將父母墳墓不顧而去?你雖說晁冠長成,有人奉祀,畢竟是你的兒子。你出家修行去了,你倒有兒子在家,只是父母沒有了兒子。我聽見你讀的書上:‘逃墨必歸於楊,逃楊必歸於儒。’你讀了孔孟的書,做了孔孟的徒弟,這孔孟就是你的先生。你相從了四五十年的先生,一旦背了他,另去拜那神佛為師,這也不是你的好處。胡師傅這許多年來,每年都來看望。你往時有娘在堂,你不便相離遠去;今娘既辭世,禮尚往來,你只當去回望他。收拾些禮物,帶些銀錢,僱只船,由水路到他那裡。一來謝他連年看望之情,二來看那事體如何,葬埋了梁和尚,完了你前生之事。不必說那為僧為道的勾當。你只把娘生前所行之事,一一奉行到底,別要間斷,強似修行百倍。你如必欲入這佛門一教,在家也可修行。爹娘墳上,你那廬墓的去處,擴充個所在,建個小庵,你每日在內焚修,守着爹娘,修了自己,豈不兩成其便?我也在那莊上建個小佛閣兒,我修我的,你修你的,咱兩個賓客相處。家事咱都不消管理,盡情託付了小全哥兩口兒;把這墳止莊子留着,咱兄妹二人攪計。你爽利告了衣巾,全了終始。我的主意如此,不知你心下如何?」

晁梁道:「胡無翳幾次開說,說我的性靈透徹,每到半夜子時,從前想我前生這事,一一俱能記憶。至于梳洗飯後,漸又昏迷。我所以說:‘既是報了娘的大恩,還去完我的正果,葬我的前身。’你剛纔一番說話,又甚是有理,我倒有了兒子,可以付託,得以出家。只是我既出家,我的爹娘依舊沒了兒子,這話甚是有理。叫我在墳上修行,守着爹娘墳墓,你也各自焚修,此話更好。就依你所言,如今目下待我且往通州香岩寺內謝見了胡無翳,合他盤桓些時,一邊就把梁片雲的法身安了葬,回來商量創庵。」於是收拾了行李合送胡無翳的禮物,賫帶了幾百銀子,跟了一個庖人吳友良,家人晁鸞,晁住的兒子晁隨,小廝館童,僱了一隻三號民座,主僕四人,望通州進發。


  

那時閘河水少,回空糧船擠塞,行了一月有餘,方纔到彼。晁梁將近五旬年紀,日逐守着母親,除往東昌歲考,省城鄉試,其餘別處並無一步外游,這是頭一次遠出。船到了通州河下,先使晁鸞尋着了香岩寺,見了胡無翳,說晁梁已到,坐船見泊河下。胡無翳喜不自勝,說本夜夢見梁片雲從遠處雲遊回寺,合胡無翳行禮相拜,送胡無翳土宜,裡面有一匹慄色松江納布,不意日中便有晁梁來到。帶領了許多人,與晁梁搬運行李,自己連忙同眾人接到船上。晁梁遠遠望見胡無翳來到,叫人布了跳板,上岸迎接,輓手下船,極其喜悅。看著人把行李搬在岸上,盡數發行,然後與晁梁同行回寺。分付船家暫行歇息一晚,明日寺中備飯相犒,找結船錢。

晁梁入寺安歇,梳洗更衣。胡無翳領了他到正殿參佛,及各處配殿合伽藍韋陀面前拈香,又到長老影身跟前拜見。晁梁方入方丈,與胡無翳行禮。家人晁鸞取出備下的禮物,恰好一匹定織改機慄色細納的絨布,胡無翳着實驚訝。晁梁澄心定慮了一會,將那寺中房廊屋舍園圃庭堂,合他住過的禪房榻炕,都能想記無差。胡無翳仍把梁片雲的住房掃除潔淨,請晁梁居住。晁梁想起他的前生曾在山牆上面寫有晁夫人的生辰在上,細觀不見。原來這梁片雲住室,胡無翳曉得晁梁是他的後身,有此顯應,所以每年凡遇梁片雲坐化的忌日,都將牆垣糊括,床炕修整,另換帳幔,重鋪氈條,所以把那記下晁夫人生辰糊在下面。後來晁梁揭了許多層紙,當日的字跡宛然一些不爽,那字的筆法就與晁梁今生的筆畫,如出一手。

晁梁到寺半月,歇息未定,又因梁片雲的殯厝浮圖是奉太后敕建的,若要下葬,還得啟知太后,方敢動手。誰知這梁片雲肉身,經今將五十年,一些沒有氣味。自從晁梁到寺次日,走到龕前看了一會,便從此發出臭氣,日甚一日,熏得滿寺僧眾,無有一人不掩鼻而過之。人都曉得是梁片雲的顯應,要催晁梁作急與他安葬。

香岩寺自從當日長老圓寂,就是一個大徒弟,法名無邊,替職住持。這無邊恃着財多身壯,又結交了廠衛貴人,財勢雙全,貪那女色,就是個殺人不斬眼的魔君。河岸頭四五十家娼婦,沒有一個不是他可人。或竟接到寺中,或自往娼婦家內。他也不用避諱,任你甚麼嫖客,也不敢合他爭鋒。他也常是請人,人也常是回席。席上都有妓者陪酒,生蔥生蒜齊抿,豬肉牛肉盡吞。誰知惡貫不可滿,強壯不可恃。這些婆娘相處得多了,這無邊雖然不見驢頭落,暗地教他骨髓枯。患了一個「金槍不倒」的小病,一個大光頭倒在枕上,一個小光頭豎在被中;那小光頭越豎,大光頭越倒,大光頭越倒,那小光頭越豎。誰知小能制大,畢竟戰那小光頭不過,把個大光頭見了閻君。二師兄誠庵替了大師兄的職業,做了住持。


  

這誠庵替職的時候,已是魚口方消,天皰瘡已是生起。他卻諱疾忌醫,狠命要得遮羞,一頓輕粉,把瘡托得回去,不上幾個月期程,楊梅瘋毒一齊舉發,可煞作怪,只偏偏的往一個面部上鑽,鑽來鑽去,應了他心經上的讖語,先沒了眼,後沒了鼻,再又沒了舌,不久又沒了身。身既不存,那裡還有甚麼耳,甚麼意,輕輕的又把第二的師兄超度在「離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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